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三日已过。
张孝祥离了建康,李阿沅母子便被沈江淩不动声色地接进了陈府。沈江淩心思细腻,早命人收拾了一间上好的厢房,窗明几净,陈设雅致,连熏香都选了最温和的兰芷,生怕委屈了这母子二人。
然而李阿沅性子内敛,虽知陈怀瑾夫妇待她亲厚,却仍不愿过多叨扰,执意选了偏院住下,只偶尔去寻沈江淩闲话家常,陈怀瑾见状,略一思忖,倒也明白她的顾虑——毕竟她身份特殊,若太过张扬,难免惹人闲话,反倒不美。
只是...张孝祥临行前托人送来的银两,未免也太多了些。
陈怀瑾掂了掂沉甸甸的锦囊,嘴角微扬,心道:“这安国,倒是舍得。”
这一日,陈怀瑾如常去府衙点卯。
才踏入府门,便见一名他亲手提拔的衙役神色焦灼地候在影壁旁,一见他的身影,当即快步迎上前来,压低嗓音道:“大人,您这边怕是遇上麻烦了。”
陈怀瑾眉头微蹙,还未及细问,便听得内院传来一阵尖利的女声——
“不长眼的贱骨头!脏手脏脚的也敢往小姐身上蹭?这身云锦料子便是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循声转过回廊,只见迟阿力佝偻着背,将幼妹紧紧护在身后。
对面站着个锦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虽蹙眉不语,手中团扇却掩不住嫌恶之色。
她身旁的丫鬟正横眉竖目,指尖几乎戳到迟阿力鼻梁上。
领路的衙役低声解释起来。
原来迟阿力天未亮就带着幼妹在府衙外等候,手持陈怀瑾所赠铜牌求见。
值守的差役验过信物,便引他们到偏厅候着,苦等多时,恰有卖炊饼的货郎经过衙前,迟阿力见幼妹眼巴巴望着,便掏出仅剩的几枚铜钱买了一块。
谁知小丫头吃得正欢,一不留神撞上了来寻父亲的官家小姐。
半块炊饼的油渍,就这么蹭在了李小姐的百蝶穿花裙上。
“这位是李主簿家的千金闺名李如烟。”衙役压低声音道,“李主簿在府衙经营多年,朝中又有人脉,家眷难免...”话未说完,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已将“跋扈”二字道尽。
陈怀瑾眸光一冷。
那丫鬟仍在叫嚷,周遭胥吏却无一人敢劝,李小姐轻摇团扇,俨然默许这场欺凌。
陈怀瑾眯起眼睛,目光在李小姐身上一扫而过。
但见这女子锦衣华服,肤若凝脂,眉目间透着几分官宦小姐的矜贵,倒也算得上清秀可人。
李主簿家中教养出来的,虽非名门闺秀,却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风姿。
只可惜皮相虽佳,心性却差了几分。
迟阿力兄妹不过无心之失,弄脏了衣裙,何至于这般咄咄逼人?尤其那丫鬟,得理不饶人,若非主子默许,岂敢如此嚣张?
陈怀瑾心中冷笑,几步上前,沉声喝道:“够了!”
这一声不大,却如平地惊雷,众人这才发觉他的存在。
那丫鬟正要反唇相讥,抬眼却瞥见陈怀瑾腰间悬着的银鱼袋,顿时噤若寒蝉。
官场中人都知晓,这位陈主簿虽是新任,却与自家老爷平起平坐,哪还敢造次?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迟阿力见救星到来,连忙拉着幼妹就要下跪。陈怀瑾眉头一皱:“起来。”
他最不喜这等跪拜之礼,迟阿力倒也机灵,闻言立即拉着妹妹站直身子,陈怀瑾朝主簿值房方向扬了扬下巴:“先去那边候着。”
那丫鬟心有不甘,还想阻拦,却听陈怀瑾冷笑道:“这位小姐的衣裳值多少银两?陈某代赔便是。”
李如烟闻言,这才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官员,但见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心下不由一动。
她虽骄纵,却非愚钝之人,否则方才也不会让丫鬟代为出头。
“区区一件衣裳,何须陈大人破费?”李如烟轻摇团扇,语带讥诮,“不过是觉得晦气罢了。”
陈怀瑾见这女子如此刻薄,顿觉索然,既然对方不要赔偿,他也懒得再多费唇舌,转身便走。
然而事情却未就此了结。
方才那丫鬟的尖声叱骂,显然已惊动了内堂之人,陈怀瑾才迈出两步,便听得身后传来几声故作姿态的轻咳——
“烟儿,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李主簿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一袭青袍熨得笔挺,面上端着虚伪的和善,这话明里训女,暗里却是指桑骂槐,分明在说陈怀瑾这个“外人”多管闲事。
陈怀瑾脚步微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些时日,他早已摸清建康府衙的派系格局。
这左边知建康府、右边安抚使司的衙门里,佘府尹与高通判是出了名的官场油子,惯会和稀泥、不站队。
而另一派,便是以李主簿为首的:“投秦党”——明面上不显山露水,暗地里却早成了秦桧一党的爪牙。
他陈怀瑾初来乍到,从被任命为主簿那一刻起,便已被打上了对立面的烙印。
秦桧虽权倾朝野,倒也不至于连区区主簿的任免都要过问,此番他与李主簿“共任一职”,实则是朝堂博弈的缩影——吏部尚书张郃按章程擢升官员,秦党却不肯让出建康这块要地,这才有了这般荒唐局面:一个主簿之位,硬生生塞进两派人马。
如今这建康府衙的明争暗斗,早已不只是陈主簿与李主簿的个人恩怨,更是临安城里,主战派与秦党角力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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