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刚踏入雅间,正欲询问情况,便见沈江淩提着裙角匆匆跟了进来。
她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素手执壶为他斟茶时,又轻轻叹了口气,陈怀瑾伸手指尖在沈江淩手背上轻轻一按:“娘子辛苦了。”
“相公...”她欲言又止。
陈怀瑾接过茶盏,指尖又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一触:“可是那孩子吓着了?”
“还在后院。”沈江淩望向窗外,日影斜斜地爬过窗棂,“蒹葭和伊人正给她梳洗。换了三盆水,才洗去那些...”她突然住了口,指尖微微发颤,“我让厨下蒸了碗鸡蛋羹,可她连勺子都握不稳。”
陈怀瑾心头一刺。
这哪是握不稳勺子?分明是长期挨饿受虐留下的后遗症。那些被当作“瘦马”豢养的女孩,平日怕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烬萝。”他放下茶盏,“去把那孩子带来...小心些,别吓着她。”
萧烬萝的梨花枪在门框上轻轻一磕,转身下楼,不多时,木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蒹葭半抱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小姑娘约莫**岁年纪,裹着沈江淩新裁的藕荷色襦裙,整个人却像只受惊的鹌鹑,几乎要缩进蒹葭怀里,露出的手腕上,一道暗红的鞭痕刺目惊心。
陈怀瑾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小姑娘齐平。他伸手从案上取来那方绣着蔫荷花的帕子,轻声道:“这是你哥哥托我们找的...”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干裂的嘴唇抖了抖。
一滴泪砸在帕子上,晕开了那朵枯萎的荷花。
车帘微晃,细碎的光斑在厢内游移。
萧烬萝将小姑娘搂在怀中,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枯黄的发丝,少女的枪搁在膝头,冰冷的铁器与怀中温软的孩童形成奇异的对比。
“姐夫。”她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
陈怀瑾抬眸,见少女英气的眉眼间竟凝着一层罕见的迷茫,他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女子...”萧烬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杆上的旧痕,“是不是都注定这般命苦?”
车外恰有货郎吆喝声飘过,喊着“扬州胭脂,苏州绣线”,陈怀瑾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街景,沉默良久。
“这不是命苦。”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是这世道给女子套上的枷锁。“
萧烬萝猛地抬头,她原以为会听到“红颜薄命”之类的陈词滥调,却不料姐夫竟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来。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陈怀瑾指尖在膝上轻叩,每说一句便叩一下,仿佛在敲打一扇看不见的牢门,“女子一生,不过是件货物,从父家的库房转到夫家的库房。”
车辕突然碾过一块碎石,剧烈颠簸间,那小姑娘吓得往萧烬萝怀里钻,少女连忙收拢臂弯,却听见怀中传来细若蚊呐的抽泣。
“你看,”陈怀瑾苦笑,“连害怕都要忍着不敢哭出声。”
“指腹为婚,童养媳,贞节牌坊...”陈怀瑾冷笑,“哪一桩不是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任人摆布的物件?”
萧烬萝瞳孔微缩,低头看着女孩咬破的嘴唇,她自幼得父亲宠爱,习武弄枪,原以为自己已是特例。
可那年及笄礼后,父亲摸着她的头说“阿萝的婚事,为父定会找个好人家”。当时她只顾着撒娇说不嫁,却忘了问——凭什么她的人生,要由别人来“找”?
她忽然想起伯父萧别离与伯母岳银瓶——那对在战火中定情的眷侣,伯母一杆银枪所向披靡,与伯父并辔沙场时,何等快意潇洒?
“所以...”萧烬萝不自觉地攥紧了枪杆,“女子就该认命?”
陈怀瑾转头看她,忽地笑了:“若认命,你现在该在绣楼里描花样子,而不是提着梨花枪跟我去救人。”
车帘忽被风掀起,一束阳光直刺进来,正落在陈怀瑾侧脸上,萧烬萝怔怔望着姐夫,只觉胸口有什么在悄然破土。
这个总爱说怪话的姐夫,眼底竟像有火苗在跃动,那光不灼人,却分明照亮了她心中某个蒙尘的角落。
马车摇摇晃晃碾过最后一段泥泞小路时,辕马打了个响鼻。
萧烬萝掀开车帘,眼前是参差错落的茅草屋群。
枯黄的芦苇杆压着屋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稀薄的炊烟,空气里飘着柴火混着咸鱼的气味。
“就是那家。”她枪尖一指。
老赵头勒紧缰绳,青篷马车堪堪停在一间茅草屋前,官制马车的鎏金辕木在破败的院落前显得格外扎眼。
车轮尚未停稳,左右茅屋里已探出不少脑袋,黧黑的农妇攥着淘米箩,赤脚孩童扒着门框,更有老翁慌忙把晾晒的鱼鲞往屋里拖。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赤脚站在远处,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好奇,更远处,几个农妇慌忙把晾晒的粗布衣裳往屋里收,却又忍不住从门缝里偷瞄这辆突如其来的官家马车。
陈怀瑾整了整衣冠,青缎官靴踏在泥地上,溅起几星浑浊的水花,他望着门楣上那道新鲜的刀痕——想必是迟阿力这些日子焦灼等待时,无意识劈砍留下的。
柴门内似是听到了声音,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迟阿力那扇歪斜的木板门猛地推开,汉子双眼通红,粗布衣衫上还沾着前日淋雨的潮气,他愣在门槛处,目光死死盯着萧烬萝怀里那个藕荷色的小小身影。
“囡...囡囡?”
这一声唤得发颤,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小姑娘突然挣开萧烬萝的怀抱,赤着脚跳下马车,她跑得太急,新裁的襦裙被篱笆勾破一道口子,可那瘦小的身子却像离弦的箭,直直撞进迟阿力张开的臂弯里。
“哥...”
沙哑的童音响起,迟阿力浑身发抖,粗糙的大手想摸妹妹的脸又不敢碰,最后只敢虚虚环着那瘦弱的肩膀。
迟阿力的膝盖还未触地,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托住。
“别。”陈怀瑾一把托住他肘部,“进屋说话。”
陈怀瑾的声音很轻,却让这七尺汉子浑身一颤。
官袍袖口金线绣的云纹擦过迟阿力粗糙的手背,痒痒的,像被春风拂过的麦芒。
屋内昏暗如夜。
弯腰钻入茅檐的刹那,陈怀瑾的乌纱帽险些刮到门楣。他不得不半蹲着身子,这才看清屋内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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