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茶香渐冷。
张孝祥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陈怀瑾却仍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
“夫君...”沈江淩轻唤一声,素手执壶,为他续了半盏温茶。
陈怀瑾回过神来,接过茶盏时触到妻子指尖的微凉,不由摇头失笑:“倒是让你们陪我枯坐了。”
萧烬萝抱枪倚在柱旁,闻言挑眉:“姐夫莫非舍不得那张公子?”枪尖红缨随着她的话语轻轻一荡,在月色中划出一道绯色弧光。
“确实有些怅然。”陈怀瑾轻叹,茶汤映出他微蹙的眉头,“安国性子刚烈,此去临安..”
话到嘴边又止,他如何能说?说张孝祥将会在殿试上痛斥秦桧,说这位挚友将会被迫与心爱之人劳燕分飞?那些尚未发生的历史,此刻却如鲠在喉。
沈江淩眸光微动,忽然轻声道:“李娘子母子独居在外,终究不妥,不如...”
“正有此意。”陈怀瑾眼睛一亮,执起妻子的手,“就以你与李娘子姐妹情谊为由,接他们来府中暂住,安国那边,我自有说法。”
沈江淩抿唇浅笑,眼波温柔似水:“妾身明日便去安排。就说...”她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就说要请李娘子帮忙参详绣品花样。”
萧烬萝突然嗤地笑出声:“姐姐这借口,怕是连蒹葭都骗不过。”枪柄在地上一顿,“要我说,直接派两个老兵守在宅子外头,看谁敢说三道四!”
陈怀瑾闻言大笑,萧烬萝这般飒爽利落的性子,倒像是给这沉闷的建康官场注入了一股清泉。
他望着廊下持枪而立的少女,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颇有滋味——娇妻在侧,小姨子仗剑相随,这般组合,倒比那些个清客幕僚有趣得多。
“有阿萝在,往后这建康府的日子,想必不会无趣。”陈怀瑾执盏轻笑,目光在妻子与小姨子之间流转,沈江淩娴静如兰,萧烬萝英气似竹,三人这般组合,倒也别致。
流光易逝,转眼数日。
镇淮桥码头的公审风波渐渐平息,建康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漕船依旧在河面上往来如梭,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仿佛那场震动全城的审案从未发生过。
但暗流之下,格局已变。
陈怀瑾借着王纲首一案,已在府衙站稳脚跟,佘府尹这个官场老油条,最是懂得“放权”的妙处——横竖出了差错有下属顶着,有了功劳却是上司英明,这几日连公文都懒得批阅,全数丢给了陈主簿处置。
高通判更是个人精,那日公审后,他便摸清了风向,如今见了陈怀瑾,远远就堆起笑脸,活似见了亲兄弟。昨日还特意送来一匣上好的湖笔,说是“聊表心意”。
陈怀瑾把玩着高通判送来的湖笔,这等上好的宣笔,便是临安城的达官显贵也未必能用得上,如今却成了区区通判的心意。
他嘴角噙着笑,将笔轻轻放回匣中。
官场之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这些日子,他刻意与府衙同僚交好,便是深谙此理,漕运衙门的赵书办、刑房的老典史,甚至是厨房管事的胖厨娘,见了面都要热络地唤一声“陈大人”。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吃这套。
“陈主簿好雅兴啊。”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陈怀瑾抬头,只见李知远负手而立,一袭青袍洗得发白,却浆烫得笔挺。这位前任主簿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一双三角眼微微下垂,活似庙里泥塑的判官。
“李大人。”陈怀瑾拱手见礼,笑意不减,“可是有事吩咐?”
李知远冷哼一声,目光在那匣湖笔上打了个转:“不敢当,李某...不,现在该称陈主簿了,不过是来取些文书。”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陈怀瑾却恍若未闻。他自然清楚李知远的怨气从何而来——
原本这建康府主簿之位,该是一人独掌。偏偏他陈怀瑾空降而来,吏部又没给李知远安排去处。
佘府尹和稀泥,硬生生把这主簿之职一分为二,如今衙门里都暗地里称他们为“大主簿”和“二主簿”,虽无明文高低,可谁都知道,管着漕运刑名的陈怀瑾,实权远胜于整日与文书打交道的李知远。
“李主簿请便。”陈怀瑾侧身让开,依旧笑容可掬。
李知远拂袖而去,青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望着那道愤懑的背影,陈怀瑾眯了眯眼。他心知肚明——这位“同僚”,迟早会成为绊脚石。
廊下的风突然急了几分。
陈怀瑾正望着李知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忽觉身后一阵清冽的寒意逼近,未及回头,便听得梨花枪红缨扫过青石板的簌簌声响。
“姐夫。'
萧烬萝的声音比往常急促三分。
少女一袭劲装立在阶下,枪尖还沾着未干的晨露,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自打以娘子沈江淩的名义在府衙附近开了“寒江雪”茶楼,这小丫头便鲜少踏足衙门——陈怀瑾心知肚明,她是怕撞见那位在安抚使司任职的舅舅。
“可是江淩有事?”陈怀瑾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腰间鱼袋。
萧烬萝却摇了摇头,枪柄往地上一顿,压低了声音:“迟阿力的妹妹找到了。”
“什么?”
“皇城司的察子们顺着秦影卫的暗线摸到了扬州。”萧烬萝的眸子亮得惊人,“那丫头被卖进了瘦马班子,险些就要被送上北去的商船。”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蔫荷花的帕子,“这是那孩子贴身藏的。”
陈怀瑾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料上暗褐色的血渍——分明是咬破手指绣的。
他眼前蓦地浮现迟阿力在破庙里磕头泣血的模样,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人呢?”
“安置在寒江雪的后院。”萧烬萝枪尖一挑,扫开飘落的柳絮,“阿姊正给她梳洗。那丫头...”她突然哽住,枪杆上的旧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目,“浑身都是鞭伤。”
“浑身都是鞭伤。“
萧烬萝这句话像一柄钝刀,狠狠扎进陈怀瑾心口。
这个世道,女子命如飘萍。
扬州瘦马,多么风雅的称谓,可那些被豢养的少女,不过是权贵眼中会喘气的玩物,从小习歌舞、学媚术,待到及笄之年,便如牲口般被牵到市集上任人挑选。
“去叫老赵头备马车。”他突然转身,官袍下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劲风,“去寒江雪。”
萧烬萝一怔:“现在?衙门里...”
“佘府尹巴不得我少在他眼前晃悠。”陈怀瑾冷笑一声,摆摆手表示没事。
他不是圣人,救不了天下苦命人,但既然这朵“小荷花”飘到了他眼前,就断没有任其凋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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