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张孝祥沉默颔首,镇淮桥漕河码头的刺杀案虽已公审结案,给了建康府衙和百姓一个交代,但这恰恰为他们争取了暗中调查的时间。
两人心照不宣,那几名伏诛的斗笠人,不过是这潭浑水表面泛起的浮沫。
“漕运乃国之命脉。”张孝祥突然开口,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勾画出长江水道,“”自绍兴和议后,朝廷岁币、边军粮饷,十之六七皆赖此道。”
他的手指重重点在建康位置,“而此处中转枢纽,恰是张俊辖地。”
“张俊此人——”陈怀瑾声音沉冷,“当年在岳飞案中推波助澜,如今虽退居清河郡王之位,暗中却仍把控着建康漕运命脉。”
张孝祥冷笑一声:“何止把控?这老狐狸借着南北通商的名头,在漕船上夹带私货已非一日,秦桧睁只眼闭只眼,无非是因每年三成的分红...”
“清河郡王?”萧烬萝齿间碾过这个封号,像是尝到什么脏东西,“岳帅冤死风波亭,这等人倒享尽荣华...”
沈江淩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腕,这个在岳帅“精忠报国”大旗下长大的姑娘,此刻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痛楚。
“阿萝...”沈江淩将一盏温茶塞进她掌心,“看人不能只看明面上的爵位,莫要为这种人妄动肝火。”
陈怀瑾望着这一幕,胸口发闷,作为穿越者,他虽知“绍兴和议”的屈辱,却终究难以完全体会这个时代子民刻骨铭心的痛。
那些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岁贡银绢”,实则是多少百姓的血泪;所谓“南北通商”,暗地里又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本非此世之人,却偏偏落在了这风雨飘摇的南宋。
临安城里的勾心斗角,建康府中的暗流涌动,秦桧一党的只手遮天,岳家旧部的血泪悲歌...这一切,他本可置身事外。
原主父亲的冤死、原主被毒杀的旧恨,他大可以“穿越者”的身份撇清干系,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娇妻在侧,产业在手,何须蹚这浑水?
可偏偏,他骨子里流淌的是后世华夏的血。
他记得杭州岳王庙前,那对跪了千年的铁像;记得史书上“莫须有”三字背后,那场令人扼腕的冤狱;更记得后世无数人读《满江红》时,胸中那股郁结难平的愤懑。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这恨,如今竟也成了他的恨。
他并非张孝祥那般热血激昂的士子,亦非萧烬萝那般背负血仇的孤女,可偏偏,他比谁都清楚——这南宋的江山,若不战,终有一日会被金人的铁蹄踏碎。
秦桧一党把持朝纲,议和苟安,可这“和”,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深吸一口气,既如此,那便战吧。
萧烬萝抱枪而立,枪尖寒芒如雪。
她不言不语,可那双眸子里的恨意,却比刀锋更利。
父亲临终前那句“鹏举不死,山河必复”,早已刻进她的骨髓。
她不懂什么朝堂争斗,也不在乎什么权力制衡,她只知道——岳帅的仇,秦桧得还!
所以,当陈怀瑾说出那句“是让历史不得不记住的人”时,她眼眶发热,却死死咬住唇,不让泪落下。
她不需要怜悯,她只需要一个方向——一个能让她挥枪的方向!
夜色渐沉,里屋房间内烛火摇曳,映得陈怀瑾的面容半明半暗,时间不觉过去,他指尖轻点案上舆图,沿着建康府的水陆要冲缓缓划过,最终停在漕河码头的标记上。
“安国,此事需步步为营。”他抬眼看向张孝祥,眸中精光内敛,“建康府便是我们的根基,稳扎稳打,方能徐徐图之。”
张孝祥闻言,眼中骤然一亮,抚掌笑道:“妙!怀瑾兄此计大善!有家父在背后策应,皇城司的耳目亦可为我所用,秦桧的爪牙再猖狂,也难以在建康府为所欲为!”
陈怀瑾微微一笑,却未接话,只是执壶为他斟了杯茶,茶汤清亮,映着烛火,宛若一泓碎金。
他自然清楚张孝祥的性子,这位未来的状元郎,满腔热血,锐气逼人,可朝堂之争,光凭意气,终究难成大事。
“军械走私一案,牵连甚广。”陈怀瑾轻叩桌面,声音低沉,“鄂州大营、漕运衙门、乃至...临安城的某些人,皆涉其中。若查得太过急切,只怕会打草惊蛇。”
张孝祥眉头一皱,刚欲开口,却听陈怀瑾继续道:“故而,明面上,我们以整顿漕运、清查亏空为由,一步步剪除秦党羽翼;暗地里,再借皇城司之力,摸清军械流向,顺藤摸瓜。”
他说到此处,忽地一顿,唇角微扬:“至于钱粮经济...更是重中之重,民富,则国本固;财足,则事可成。”
这番话,若是寻常士大夫听了,怕是要斥一声“铜臭俗务”,可张孝祥却听得眸光熠熠,击节赞叹:“怀瑾兄高见!历来治国平天下,何曾离得开钱粮二字?那些清谈误国之辈,空谈仁义,却不知百姓疾苦,当真可笑!”
他越说越是兴奋,忍不住倾身向前:“自结识怀瑾兄以来,你所言所行,皆与我往日所见大不相同!若非亲耳所闻,我断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你这般人物!”
陈怀瑾失笑,摇了摇头:“安国过誉了。不过是些浅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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