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的雅间里,茶烟袅袅。
沈江淩指尖轻按夫君太阳穴,忽被窗边一株白梅分了神,那花瓣飘落在砚台里,竟与茶汤中的青叶纹路相映成趣。
陈怀瑾在结束完镇淮桥漕河码头公审后便把后续事宜交给了司理参军处理。
案件虽给了建康府上面以及百姓一个交代,但真正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如今在这建康府地界,陈怀瑾虽说是初来乍到,但身兼数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得不在这政治夹缝中求得自保的同时再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前世耳濡目染岳飞的精忠报国,后被宋高宗、秦桧以“莫须有”罪名冤杀于临安风波亭,增添了浓重的悲**彩,这种“功高震主、忠而被谤”的悲剧,同样引发了陈怀瑾持续的同情与不平。
如今他既有机会身处于这南宋官场,又对后世有着先知,那何不做些事情,以排解自己的意难平?
此次公审当初暗杀王纲首的那批人果然现身,萧烬萝已经带着皇城司的察事卒暗中追踪,看看能带回来什么结果。
佘府尹和高通判的反应,让陈怀瑾心中稍定,这两人皆是官场老油子,审时度势的本事一流。
王纲首案他三日内给了交代,既显了能力,又未触及根本利益,反倒让这两位上司松了口气,来的不是个愣头青,而是懂规矩的。
王纲首一案虽给了交代,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他心中已开始盘算:
秦桧的势力主要在临安,建康府这边,张祁既然说皇城司的重点是盯住清河郡王张俊,那他必须尽快组建自己的班底。
府衙里那些不得志的书办、仓曹,最是熟悉本地关节,萧烬萝这边更是在岳家旧部中物色到几个机灵的退伍老兵,张孝祥昨日递来的帖子里,藏着漕司在建康的几处可靠眼线,这些人手,关键时刻能顶大用。
想通这些关节,陈怀瑾心中接下来便有了大致方向。
假寐思索后陈怀瑾见沈江淩这般温柔待自己,这几日忙于公务倒是忽略了与枕边人的关心。
“娘子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他忽然捉住沈江淩的手腕。
沈江淩指尖一颤,屏风外,蒹葭正带着伊人煮水点茶,铜壶咕嘟声掩住了她片刻慌乱与羞涩:“不过...修整后宅,种些瓜菜罢了。”她低头摩挲夫君官袍补子上的鹭鸶纹,“倒羡慕阿萝能随夫君...”
“娘子平日...”陈怀瑾听罢轻揉了揉她雪白的手腕,“就只种瓜种菜?”
沈江淩耳根微红,她总不能说,自己常偷偷翻阅夫君的案卷,还仿着《宋刑统》做了本札记,那些被萧烬萝当成趣事讲述的查案经过,她其实都能倒背如流。
“妾身...”她低头绞着帕子,“偶尔也教蒹葭她们认几个字...”
陈怀瑾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思索片刻道:“这茶肆已是我与张孝祥议事之所。”他指尖划过她掌心薄茧,“娘子若愿来此帮我整理文书...”
沈江淩猛地抬头,杏眸里漾着不可置信。自古女子无不是困守后宅,哪有夫君主动邀妻参政的?
“账册暗码,娘子最是精通。”陈怀瑾笑着翻开本漕运密账,“比如这丝绸千匹,实则是...”
“硝石百担。”
四字脱口而出的刹那,沈江淩自己都惊住了。
纤指下意识掩住朱唇,却掩不住眸中乍亮的光彩。
陈怀瑾低笑出声,指尖在那本伪造的漕运账册上轻点:“娘子好眼力。”丝绸条目下的暗码,连户部老吏都要核对半日,她却一眼看破。
沈江淩心跳如擂。
幼时躲在父亲书房偷看账本,被姨母逮到后罚跪祠堂,说“女子识字乱心性”;及笄后偷偷临摹《兰亭集序》,却被庶妹讥笑“商女也配习王体”,嫁入陈家那日,她将满箱诗文稿笺焚作灰烬,只当从此相夫教子...
“这册《东京梦华录》的批注...”陈怀瑾忽地从案下取出本旧书,页边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可是娘子手笔?”
沈江淩耳尖腾地烧起来。那是她藏在妆奁最底层的秘密,连蒹葭都不知晓。
“夫、夫君何时...”
“那日见娘子给伊人讲汴河风俗,连虹桥栏杆雕纹都说得分毫不差。”他忽然凑近,官袍上的沉水香笼住她,“为夫便猜到了。”
“往后...”
鱼符钥匙落入掌心,冰凉沉甸,却让沈江淩心头滚烫。
她垂眸望着那枚青铜小钥,这不仅是建康府主簿助手的权柄,更是通往夫君世界的通行令。
从此不必独守空闺,数着更漏等归人;不必假装偶遇,只为一瞥他伏案的身影。
“妾身定不负所托。”她指尖轻蜷,将钥匙紧握,铜纹硌进肌肤的微痛,都成了甜蜜的印记,莫过于夫君将刀光剑影的谋划,坦然摊开在她面前。
陈怀瑾瞧见她眼底漾开的笑意,正欲俯身耳语,忽听得楼下——
“嗒、嗒。”
两声脚步轻响,如梨花点水,萧烬萝的脚步声总是这般特别,带着枪柄顿地的脆响,混着靴底碾沙的细碎。
沈江淩慌忙退开半步,袖中却仍勾着夫君的指尖,映出她绯红的脸颊,比那日洞房时的胭脂还艳。
“姐姐!姐夫!”
木梯吱呀,萧烬萝风风火火闯进来,她忽然瞥见两人交叠的衣角,话音戛然而止,枪缨急旋,堪堪挡住双眼。少女脚尖一点就要后退:“呃...我待会儿再来?”
青玉案前,沈江淩慌忙从陈怀瑾膝头起身,素手拂过微乱的鬓发,陈怀瑾却已展平案上公文,袖底指尖悄悄在妻子掌心一挠——
“不必。”他笑意清朗,仿佛方才耳鬓厮磨只是错觉,“可是追踪到那斗笠人踪迹?”
楼下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张孝祥人未至声先到:“怀瑾兄!你这场漕河公审可真是...”
萧烬萝枪尖一挑,将想要躲藏的沈江淩挡在身后,红缨拂过案几,恰巧遮住沈江淩尚未来得及整理好的衣襟。
不多时果然见张孝祥满面春风上楼,腰间鱼袋随着步伐轻晃,想是刚听完李阿沅转述公审盛况,特意来道贺的。
“张兄来得正好。”陈怀瑾神色自若,指尖在公文上轻点,“你且看看这个...”
公文下,沈江淩的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被轻挠的酥麻。
她垂眸抿唇,将漕河账册往案几深处推了推——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圈注,如蛛网般勾勒出一条条可疑的运输记录。
张孝祥目光扫过,笑意渐敛,他自然明白,这些蛛丝马迹背后,是远比王继业之死更庞大的阴影。
“阿萝,”陈怀瑾转向抱枪而立的少女,“说说你今日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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