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从建康府衙回到陈府的陈怀瑾抱着厚厚一摞公文踏入内院时,沈江淩正在灯下翻看《建康府志》。
见夫君归来,她忙要起身,却被陈怀瑾按着肩头坐回去:“娘子瞧瞧这个。”
公文哗啦啦铺满半张书案,弓手巡逻记录、漕粮入库清单、甚至还有几份刑房密档。
陈怀瑾将文书堆在案几上,最上头是弓手巡逻记录,某页边角有处墨渍,细看竟是有人故意涂抹了“丑时三刻·镇淮桥”的字样。
“夫君这是...”沈江淩指尖一顿。
“帮为夫参详参详。”陈怀瑾笑着解开腰间鱼袋,“建康府这些弯弯绕,还得娘子这般玲珑心窍才捋得清,这些官样文章,看得我头疼。”
他顺手端起桌边的茶盏喝了口,望着沈江淩指尖抚过文书上鲜红的官印的神情,看样子是很感兴趣。
陈怀瑾早看出沈江淩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才来这建康府没多少时日,这些日子更把陈家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若论心细如发,他这个现代人反倒不及。
沈江淩见夫君这般夸赞自己,忽然抿唇笑了——自同福客栈那夜被点破才学,夫君便常这般“偷懒”,可她分明看见,那本《漕司密档》的边角,有他新做的炭笔标记。
她波微动,忽然抽出本仓廪文书:“三月初七这日,军械库竟领了双份灯油?“她指尖顺着墨迹下滑,“恰是弓手记录被涂改那日...”
窗外传来萧烬萝归来的脚步声,梨花枪柄轻叩门楣三下,在得到允许后才提枪走了进来。
“姐夫,迟阿力已经回家去了,杨叔他们盯着呢。”
陈怀瑾挑眉。
自打认了亲,这小姨子联络岳家旧部的效率惊人,那些看似在市井中潦倒度日的老兵,竟在几日之内就织起张覆盖全城的暗网——甜水巷的杨瘸子,昔年是岳家军的夜不收;桥头卖炊饼的老刘,实为神臂弩教头;就连慈幼局那个整日醉醺醺的管事,都曾在鄂州大营掌过密信...
“阿萝饿了吧?”
沈江淩见萧烬萝辛苦回来,笑着从案几底下提出个鎏金食盒,掀盖时火腿煨笋的香气瞬间冲淡了满室墨汁味。
萧烬萝眼睛一亮,却仍规规矩矩先净了手,这是沈江淩半月来教的规矩。
姐妹俩头碰头分食的背影映在窗纸上,陈怀瑾恍惚想起现代那句戏言,笔尖不自觉在纸上勾画:
文能提笔安天下——沈江淩正校对税册的侧脸; 武能上马定乾坤——萧烬萝枪挑烛花的剪影。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个能查账的夫人,和个会耍枪的小姨子。
三日期限,陈怀瑾的日程排得密不透风。
第一日天未亮,他便已着官服佩鱼袋,在建康府衙签押房匆匆露了个面,按大宋冗官旧制,这主簿之位竟是和那个不曾卸任的李姓官员共任。
府尹大人捋须笑道:“陈主簿年轻有为,专管漕运刑名可好?”
话里话外,分明是要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他。
“下官领命。”
陈怀瑾拱手应下,这“一职双官”的荒唐安排,倒给了他绝佳的查案空隙,那位素未谋面的李主簿既然忙着盘账,正好方便他放手查探漕运案。
转身便带着二十名衙役浩浩荡荡杀回镇淮桥码头,青石板路上,他腰间鱼袋与萧烬萝的梨花枪交相辉映,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
“大人!”漕运司的书吏慌慌张张拦在码头前,“现场已按王...王纲首旧例处置...”
“旧例?”陈怀瑾冷笑,靴尖踢开地上伪装的沙土,露出下面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是指用三船石灰掩埋火药残渣,还是...”
他忽然掀开身旁苫布,露出半截被刻意保留的漕船,那日爆炸的焦痕犹在,船板缝隙里还嵌着几枚带编号的弩箭尾羽。
“记录在册!”陈怀瑾厉声道,“绍兴二十二年军器监拨给建康水军的制式箭矢,怎么会出现在漕运衙门的船上?”
人群突然骚动。
萧烬萝长枪一横,将个企图溜走的账房先生挑回来,那人怀中,正掉出本墨迹簇新的“损耗登记册”...
“哗啦——”
萧烬萝梨花枪尖一抖,那账房先生踉跄栽倒在地,怀中“损耗登记册”啪地摔出,账册落地,墨迹未干的“损耗登记册”在青石板上摊开,最新一页赫然写着“火药受潮自燃”的字样,日期却提前标注为事发前三日。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
“好一个未卜先知的账册!”陈怀瑾冷笑,靴尖碾过纸上浮墨,“昨日爆炸,前日便知是火药受潮?”
陈怀瑾拾起册子,当众抖开,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昨日爆炸的漕船,今日便有了完整损耗记录,连半枚箭头的去向都写得明明白白,这般效率,怕是户部的老吏都要自愧不如。
他见效果达到大手一挥,“封锁码头!”
陈怀瑾一声令下,衙役们立刻拉起朱漆警戒绳。
尽管现场已被焚毁大半,但最精干的仵作仍从王继业尸身上验出蹊跷,咽喉箭伤处的紫黑色血沫,确证为岭南特有的“见血封喉”剧毒。
“记录!”陈怀瑾高声道,“建康府主簿陈怀瑾,现依《宋刑统》提审漕运一应人等——”
名册展开,朱笔勾画:
幸存船工十二名(两人已“暴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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