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的问话方落,那几个军器监奴的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他们眼中透出的不仅是绝望,更有对某种看不见力量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说出一个字就会招来灭门之祸。
其中一人更是双膝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囚链。
陈怀瑾从他们绝望的眼神中已然得到答案。
但此刻建康府大狱内,不知多少双眼睛正暗中窥视。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对狱卒沉声道:“将这些匠人与纵火犯分开关押,派专人看守。”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务必保证他们性命无虞。”
待到几名军器监奴被狱卒待下去之后,陈怀瑾已换上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另一波漕工里,前两日引发码头爆炸的青年漕工被带上来后就一直战战兢兢,脸上还带着淤青,却倔强地昂着头。
“说说吧。”
陈怀瑾翻开案卷,状似随意地叩了叩桌面。
下方跪着的青年漕工迟阿力等几人,衣衫褴褛,这些人的手背上还带着装卸货物留下的血痂。
案卷记载,为首的青年漕工此人本是个老实卖力气的,靠着在漕河码头扛包养活老母幼妹。
可此刻他盯着地面青砖的裂缝,喉结滚动数次,却始终不吭声。
“为何要引燃火药?”陈怀瑾突然换了方言,“可是王纲首克扣了工钱?”
迟阿力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方才亲眼看见这位文官老爷审问军器监的人——没有水火棍,没有拶指,只凭几句问话就让人冷汗涔涔,那雷霆手段,与往日那些大腹便便的官老爷截然不同。
“大人明鉴!”
沙哑的嗓音在堂中炸开,迟阿力粗糙的双手比划着:“那王纲首专挑我们这些无根浮萍做活,说好每船给三百文,可最后能到手一百文都是祖宗保佑!”
他扒开衣领,露出背上鞭痕:“上月俺娘病重,讨要拖欠的三贯工钱,反被他的打手...”
跪在下面的迟阿力突然重重磕头,额角青紫混着尘土:“王纲首的船队这半年来,回回都是三更半夜逼着我们装货卸货。”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皱巴巴的船单,纸上还沾着暗红的指印:“可工钱却一拖再拖——上回闹到转运司,他们扔了五贯钱打发叫花子似的!”
“这回要不是俺家老娘病得抓不起药,小的也不敢...”
陈怀瑾从萧烬萝手上接过船单皱眉看了眼上面那些奇怪的批注——“亥时三刻启航”“卯初泊岸”,尽是些见不得光的时辰。
更蹊跷的是,每张单子角落都画着个小小的三角符号,与那批军械木箱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看来这王纲首走私军械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那日爆炸前,可曾见过什么异常?”陈怀瑾想了想接着问道。
迟阿力突然抬头,脏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大人,小的搬运时闻着火药味不对!那批丝绸箱底渗出的黑粉,那黑粉遇水竟反常地冒出热气!小的在码头十几年,寻常火药浸了水就成烂泥,这分明是邪门东西!”
陈怀瑾指尖一颤。
“霹雳火药...”
他心头剧震,这分明是军中最新研制的火器特性,爆燃时会有赤色火浪,与码头那日的景象分毫不差!难怪爆炸时,火浪竟能掀翻整艘纲船
“大人饶命啊!”领头的迟阿力额头磕得鲜血直流,“小的们真是被逼无奈...王纲首扣了三个月的工钱,家里老母和妹妹都快饿死了...”
陈怀瑾目光扫过他们皲裂的脚掌——那是常年踩踏盐卤水留下的痕迹。
这些人跪得膝盖发青,粗布裤腿上还沾着码头的泥水,哪里知道,他们搬运的木箱里装的竟是能炸平半条街的杀器?
不过是为着养家糊口的几文钱,险些把命都搭进去。
他心中冷笑:王继业这蠢材,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贪的那几贯克扣钱,竟阴差阳错引爆了足以诛九族的大案!
“画押吧。”
他突然推过一份释放文书,惊得下面跪着的漕工齐齐抬头。
“来人。”陈怀瑾对候在一旁的狱卒道,“除涉事纲首亲随外,其余漕工具保释放!”
迟阿力布满老茧的手猛地一颤。
他们自那日码头闹事被镇压,早做好了流放充军的准备,却不想这位青天大老爷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搬运细节,竟就要放人?
狱卒们面面相觑,手中铁链哗啦作响。
但想到佘府尹确实交代过“此案全权交由陈主簿处置”,终究还是解开了漕工们的镣铐。
“大人!青天大老爷啊!”
迟阿力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额角撞在青砖上咚咚作响,这个在码头上挨过无数鞭子的汉子,此刻竟像个孩子般蜷着背哭得浑身发颤,身后数十漕工如梦初醒,呜咽声顿时塞满牢狱。
释放漕工后,他并未急着离去,反而在狱吏值房里摊开了所有卷宗。
三日之期看似紧迫,但他心知肚明,佘府尹要的从来不是真相,不过是个能安抚朝廷、搪塞民心的交代罢了。
鄂州大营的军械、岳家旧部的烙印、秦党爪牙的痕迹...这案子就像团乱麻,扯哪头都扎手。
秦桧一党势大,若真查出他们走私军械,建康府上下怕是要被清洗; 若指认岳家旧部私贩军器,又恐激起民愤,毕竟风波亭的血才干了几年?
“所以这群老狐狸才急着甩锅啊......“
陈怀瑾轻笑着合上卷宗。
他既接下这烫手山芋,自然早备好了两全之策。
三日之后,自有份“皆大欢喜”的供状呈上,必会让秦党觉得他懂事,让清流觉得他刚正,让百姓觉得他明察...
至于真相?谁在意?
他指尖轻抚袖中那份真正的密档,嘴角微扬,这建康府衙上下,恐怕只有他与那位江宁府张转运使(张祁),才会真正在意这些木箱里走私的军械究竟去了何处。
“去找人盯着那些被放走的漕工。”陈怀瑾起身将茶汤泼在石阶上,水痕蜿蜒如地图“特别是那个迟阿力...”。
萧烬萝挑眉:“姐夫是怀疑...”
“能在火器爆炸中活下来的,要么运气极好——”陈怀瑾轻笑,“要么...根本就知道何时该躲。”
茶渍渗入青砖的纹路,恰似他即将铺开的暗网,借佘府尹的权,用张祁的势,再让那些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漕工,领着他们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招“狐假虎威”,他陈怀瑾使得可比真狐狸还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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