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祁话音落下,雅间内一时静默。
陈怀瑾的沉默并非犹豫,而是恍然。
原主父亲因弹劾秦桧党羽而“暴毙”,这份血仇早已将他钉死在秦党的对立面。
在张祁眼中,他不仅是皇城司的“玄字叁柒”,更是天然的同盟。
“看来陈贤侄已明白其中关窍。”
张祁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陈怀瑾眸中的神色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案几上是一块腰牌,那龙纹制式、篆刻笔法,与他怀中的两块半牌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腰牌下方赫然刻着:
「干当皇城司副使·玄字壹玖」
“原来张大人是...”陈怀瑾声音沙哑。
按皇城司编制,编号越靠前,权限越高,玄字壹玖,已是能直达天听的密探头目!
陈怀瑾忽然通透了所有关节——
临安陈府书房,原主父亲留下的密匣中的半块腰牌与御制金鱼符,吏部尚书张郃在他临行前冒着危险交予的半块腰牌,从来就不只是简单的信物。
当两块残牌在他手中合二为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继承了“玄字叁柒”的代号,成为皇城司埋在建康府的一枚暗棋。
“建康府主簿...”
他忽然明白了张郃举荐的真正用意。
这位吏部尚书递来的小小信笺,恰是他首个任务的开端,而对面端坐的张祁,正是他此刻在建康府的顶头上司。
辞别张祁,陈怀瑾登上一叶扁舟,小船轻晃划破江面,拨开最后一片江雾。
此刻的陈怀瑾独坐船头,手中摩挲着那枚御赐金鱼符。
与张祁的会面,已将他彻底推入主战派的阵营。御赐金鱼符、皇城司腰牌,这些看似荣耀的凭证,实则是赵构亲手系在他脖颈上的绞索。
“赵构...”
陈怀瑾望着江边流水,想起了后世杭州岳王庙前,那对跪了千年的铁像,秦桧夫妇的头颅永远低垂,而真正下旨处死岳飞的宋高宗赵构,却从未在其中现身。
他忽然嗤笑出声。
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派系斗争,说到底不过是利益权衡。
赵构需要秦桧议和保皇位,也需要主战派制衡权臣。
而他陈怀瑾,不过是这这位帝王经过权衡得失与深思熟虑随手选择的旗子罢了。
赵构一面纵容秦桧陷害忠良,一面又暗中派皇城司支持主战派查办张俊,也不过就是这位中兴之主玩的一场精妙的权力平衡术罢了。
是了,赵构从来不是真心要杀岳飞,也未必真想保秦桧,这位深谙制衡之术的皇帝,要的从来只是让主战派与秦党互相撕咬,谁势大,便压谁一头。
小船靠岸时,陈怀瑾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
自己这个穿越者效忠的从来不是赵构,御赐金鱼符也好,皇城司腰牌也罢,不过是借势的筹码。
既误入了此局,那何不以主战派为刃,以秦党为砧,在这南宋的乱局中...为自己,为沈江淩,劈出一条生路。
“老爷,靠岸了。”
船夫的呼喊打断思绪,陈怀瑾整了整衣衫,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既入局中,便按自己的规矩来——秦桧要除,赵构...也未必要忠。
漕河的码头,青篷马车静静停驻在茶摊旁,车辕上老赵头正叼着根芦苇杆打盹,不过此刻的马车边却是多了一道身影。
萧烬萝抱臂倚着柳树,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后背着长枪,却在看到陈怀瑾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局促。
“萧...烬萝?”陈怀瑾下船后脚步一顿,“你怎么——”
“姐、姐夫。”少女生硬地改了口,耳尖微微发红,“姐姐说...”她别扭地转开脸,“说漕河这边鱼龙混杂,让我...来看看。”
陈怀瑾心头一暖。
沈江淩到底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让这个新认的妹妹暗中跟随,他忽然想起今晨出门时,妻子为他系腰牌的手,微微发颤。
“走吧。”他伸手拂去萧烬萝肩头的柳絮,故意逗她,“回去告诉你姐姐,她夫君差点被卖糖糕的婆子拐了。”
“噗嗤——”
少女的笑声惊飞了枝头麻雀,两人都没发现茶摊的不远处一道戴斗笠的身影,停顿片刻后再次往前行去。
回程的马车上,梨花枪横放在膝,萧烬萝终于放松下来。
少女悄悄抬眼,打量着身旁的陈怀瑾,这位姐夫清瘦的侧脸棱角分明。
这几日她从沈江淩和蒹葭口中拼凑出了他的过往:尤其是他父亲也因反秦桧而亡,自己死里逃生,却仍带着家人南下赴任,与张孝祥这等为岳帅鸣不平的志士相交...
让她心中那个压抑已久的问题再也按捺不住...
“姐夫...”
萧烬萝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杆,这问题在她心里憋了许久,此刻终于伴着车辕吱呀声问了出来:
“你...如何看岳帅?”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莽撞,像把刀直愣愣捅向对方心窝,可父亲临终前那句“鹏举不死,山河必复”,还有伯父每夜对着北方独饮的背影,都逼着她想要个答案。
陈怀瑾转过头,看着少女眼中尚未成型的信仰之火。
那目光太烫,让他想起大学时在杭州岳王庙前,见到的那些自发跪拜的游客。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掀开车帘,让暮色流淌进来。
“绍兴十一年冬...”
陈怀瑾的声音很轻,却让萧烬萝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御史中丞何铸,本是秦桧心腹。”指尖在膝头划出“尽忠”二字,“当他命岳飞脱衣验伤时,看到的是这四个字——”
尽忠报国
墨迹入肤,深可见骨。
“何铸当即摔了刑具,当庭抗命。”陈怀瑾冷笑,“后来被贬徽州,临行前还上书说强敌未灭,诛杀大将,非社稷之长计。”
“大理寺更荒唐。”陈怀瑾继续道,“卿薛仁辅、丞李若朴何彦猷,三**官全判无罪——结果呢?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最讽刺的是——
“连皇族赵士㒟,用全家百余口性命作保...”他忽然指向窗外,“就在我们此刻路过的建州,那老头死在了贬所。”
“所以阿萝问岳帅是什么人?”陈怀瑾望着窗外最终沉声道,“是让金人铁骑闻风丧胆,让朝中叛徒夜不能寐的存在。
“是杀一人需十二道金牌,诛心要罗织莫须有之罪...”
“是哪怕身死风波亭,也要让这大宋朝廷——”
“震三震!”
“让历史...”
“不得不记住的人。”
萧烬萝听罢久久不能回神,眼眶不知何时已微微发热。
然而,就在这一瞬——
“轰!”
远处漕河码头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马车猛地一晃,萧烬萝条件反射地抄起梨花枪,枪尖唰地挑开车帘。
只见码头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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