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陈府新宅书房内烛火摇曳。
陈怀瑾从暗匣底层取出那封离京前,吏部尚书张郃冒险相赠的信笺。
看着信笺封面的空白,他沉思良久。
这封信笺他之所以迟迟未启,本是想在这南宋乱世求个安稳。
原主父亲与秦桧的恩怨,原主暴毙的蹊跷,这些烂摊子对于他这么一个突兀穿越过来的穿越者而言强行带入身份着实有些困难,本不该强揽上身。
当初仓皇离开临安城时他就曾心生过退意,如今来到这建康府栖身,尘埃落定后细思,原主本是无名之辈,料想秦桧党羽也未必会将其放在眼中。
“可如今...”
指尖摩挲过信封,陈怀瑾望向窗外,新栽的湘妃竹在月色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萧烬萝练枪的破空声。
建康府的日子才刚安稳,沈江淩终于有了笑颜模样,蒹葭伊人甚至开始偷偷给未来的小少爷绣虎头鞋...
但张祁的邀约,彻底打破了这层平静的假象。
岳飞虽死,岳家旧部仍在;韩世忠虽逝,主战火种未熄。
秦桧一党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朝堂之下暗流汹涌。
而原主父亲,那位暴毙的监察御史,恐怕只是这场暗战中的一枚弃子。
“夫君?”
在陈怀瑾沉思间,沈江淩推门而入,手中托盘盛着碗桂花酿圆子,她目光落在那封信笺之上,指尖微微一颤,却什么也没问,只轻声道:“趁热吃。”
待沈江淩掩帘离开,陈怀瑾指尖悬在火漆上许久未动,仿佛有千斤重,他深知这薄薄的信封一旦拆开,眼前这偷来的安稳日子便如泡影...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终究轻叹一声,终于小心拆开了信笺的火漆。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祁在建康,可托生死。」
「监视漕运,密查张俊。」
「暗济岳部,北联义军。」
“张俊...?”
陈怀瑾喉头有些发紧。
这位南宋“中兴四将”之一,曾与岳飞、韩世忠齐名,却在最后关头倒向秦桧,成为构陷岳飞的元凶之一。
千年之后,杭州岳王庙前,那五尊跪像中,除了秦桧夫妇和万俟卨,赫然就有张俊的铁像!
史载他绍兴十二年1142年被解除兵权,封为清河郡王,加太师,位极人臣不直接掌管具体军政事务但暗地里却是掌控长江漕运,暗中为秦桧运送搜刮的民脂民膏。
而建康府主簿掌管钱粮簿籍、仓库出入,正可接触到与漕运相关的账目线索...
窗外忽有梨花枪破空之声,陈怀瑾抬眼望去,月光下萧烬萝的梨花枪正挑落一片竹叶。
陈怀瑾瞳孔微缩。
他没想到沈江淩那日认下的这个“妹妹”,此刻竟成了天赐的契机,岳家军旧部遍布北地,萧烬萝这杆梨花枪,便是最好的信物!
翌日未时,漕河畔的雾气还未散去。
老赵头驾着青篷马车,七拐八绕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茶摊前。
陈怀瑾刚下马车,便有个戴斗笠的船夫恰好撑舟靠岸,他看到舱内小几上摆着盏孤灯,照见半卷《孙子兵法》,正是张孝祥昨日暗示的接头信物,便佯装随意上了小船。
舟行雾中,两岸市声渐远,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已靠岸。
“大人,到了。”
斗笠人引他登岸,陈怀瑾抬头一看,眼前居然是座悬着“清茗轩”匾额的三层茶楼。
他刚踏进二楼雅间,就看见临窗处坐着个清瘦老者,一袭灰布直裰,手中茶盏白气氤氲,竟与漕河晨雾融为一体。
“陈贤侄。”老者抬眸,眼底精光乍现,在陈怀瑾身上打量半刻,“老夫张祁,等你多时了。”
陈怀瑾忙上前深揖及地。
眼前这位清癯老者虽只着灰布直裰,但通身气度如古松凝霜,这可是历史上敢当面痛斥秦桧的张祁!
“晚辈见过张伯父。”
张祁虚扶一把,目光扫过陈怀瑾眉眼:“贤侄不必多礼。”随即一叹:“安国的事,老夫还未谢你。”
陈怀瑾心头一跳,当初在客栈偶遇张孝祥与李阿沅私奔,他不过顺势劝了句“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哪曾想竟成了今日因果。
“安国兄天纵奇才。”与张祁对坐窗边后,他斟了杯云雾茶双手奉上,“若因儿女情长误了科举,岂非辜负岳...天下人期望?”
险些脱口而出的“岳帅”二字,在舌尖转了个弯,昨夜辗转反侧梳理的南宋政局,陈怀瑾思到风波亭那场“莫须有”的冤狱,今日竟差点顺口而出了。
毕竟岳飞被赵构赐死后,在民间的怨声极大,秦桧一党高压镇压,“岳帅”二字已成了南宋朝堂以及民间最危险的禁忌。
他初来建康府待的这段时日虽不多,但能明显感觉出整个建康府的百姓上下开始出现的不满情绪,酒肆里说书人讲到《满江红》时突然的静默,市集上小贩叫卖“油炸桧”时咬牙切齿的力道。
现在处于这种氛围之下,他虽对岳飞的身死深感惋惜,但当下的政治环境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能够决定的。
作为现代人,他比谁都清楚岳飞之死的本质。
什么“迎回二圣”,什么“武将干政”,不过是宋高宗赵构维护皇权的借口。
十二道金牌召回的不是将领,是中央集权对地方军权的绞杀。
所有的这些让陈怀瑾的声音化作了一声叹息。
茶烟袅袅,张祁的目光如刀,细细刮过陈怀瑾的眉眼。
他从这年轻人的叹息里,竟听出一丝微妙的失望——不是畏惧,不是推拒,倒像是...本不该被卷入此事的无奈。
不由心中好奇,他前些时日收到了临安城皇城司的密信,昔日同僚陈御史之子经吏部尚书张郃举荐到建康赴任,接替玄字叁柒号副使一职,协助他在建康府暗中监视漕运,密查张俊。
从建康府衙处得知陈怀瑾还在待职,几番了解下才知道这位由临安皇城司密函钦点的玄字叁柒号副使,竟与自己儿子张孝祥口中那位指点迷津的陈兄是同一人。
“陈贤侄可是觉得,这差事委屈了?”张祁手指轻叩茶案,似笑非笑。
陈怀瑾一怔。
他当然委屈——莫名其妙穿越到南宋,莫名其妙继承原主父亲的烂摊子,莫名其妙成了什么“皇城司副使”。
他本可以苟在建康府,安安稳稳当个主簿,过他的小日子...
“张世伯说笑了。”陈怀瑾端起茶盏,借氤氲热气掩去眼底异色,“只是小侄不解,建康府主簿一职,如何能与皇城司...”
“因为张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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