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萝听着张孝祥的一句“萧小姐如今...可有什么打算?”心中黯然,想起在临安时萧家被诬陷,父亲萧元道被抄家判流放静江。
她虽因父亲旧交朝堂上以身家前程作保,未受牵连,然而这一路护送父亲西行,才知书生之躯终究难抵流放之苦。
父亲身体向来虚弱,才过昭关,父亲咳出的血就染透了那方用了三十年、沾满松烟墨渍的旧帕。
潭州驿站那夜,油灯将尽时父亲突然清醒,临终弥留之际,手指颤抖地指向行囊中那卷早已备好的文书,目光死死望向建康方向...
她跪在驿丞借来的草席上,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却不曾想在建康府衙舅父官邸,舅父恐遭牵连避而不见。
如今萧家旧宅已被充公,她无处可去,盘缠将尽,不得不贩卖挚爱坐骑,却没曾想在马市遭遇泼皮,如此窘境委屈无处述说。
她自幼习武,筋骨比寻常闺秀强健,性子也倔。
可此刻,陈怀瑾眼中的怜惜,张孝祥眉梢的关切,却像一把细盐,无声无息地洒在她心底最软的那处伤口上,那是自临安家中变故以来,她咬着牙不敢碰的疼。
十六岁的姑娘,本该在闺阁里描花样子、听嬷嬷讲古,可她呢?
潭州城外亲手捧土葬父,建康街头挥鞭怒斥泼皮。
这双能开硬弓的手,如今连一方绣帕都无处可讨,这般想着,眼眶便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打算?”萧烬萝倏地别过脸去,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颤。
陈怀瑾与张孝祥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眸中瞧见几分无措。
两个可以舌战群儒的郎君,此刻却被少女肩头那片单薄的影子压得手足无措。
吱呀一声,沈江淩端着茶盘推门而入。
目光掠过丈夫脸上尴尬的笑容,又见少女强撑着泪水。
“两个呆雁!”她眼风扫过陈怀瑾,顺手将茶盘往案几上一搁,两个大男人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屏风拨正。
门扉合拢的刹那,不多时隐约传来少女压抑多时的呜咽。
沈江淩携着萧烬萝踏出雅间时,陈怀瑾与张孝祥正在廊下。
陈怀瑾闻声回首,却见妻子执着萧烬萝的手走了过来。
“夫君。”沈江淩的声音温柔,“妾身想认烬萝作妹妹。”
“这...”他刚要开口,却见妻子眼底那片澄澈,目光掠过萧烬萝磨破的马靴,点头允道:“该当如此,...萧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
谁知萧烬萝手中梨花枪铿地杵地,单膝跪得干脆:“姐姐、姐夫在上!”
陈怀瑾一时恍惚。
他没曾想前几日还是萍水相逢的江湖侠女,今日竟成了自家小姨子?
下意识望向张孝祥,却见这位锦衣公子正轻笑,显然对这番变故颇为受用。
“太好啦!”
蒹葭和伊人欢呼着扑上来,一个替萧烬萝拍打衣上尘土,一个忙着替她拿梨花枪。
两个小丫头眼眶发红,当初在旧府,萧烬萝待两名小丫头就是不错。
“那往后该唤什么呀?”伊人歪着头纠结,“夫人是夫人,小姐总不能再叫小姐了...”
“叫二姑娘。”沈江淩轻抚萧烬萝肩头,“既认了姐妹,便是自家人。”
张孝祥突然击节而赞:“妙!萧家烟雨梨花枪,配上陈举人的金鱼符——”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怀瑾。
他自然明白其中关窍:萧家曾是岳元帅帐下猛将,这手梨花枪法在军中颇有威名,有她在陈怀瑾身侧,倒是多了层保障。
而且这位陈夫人认下这个妹妹,何尝不是给飘零的岳家旧部,寻个安身之所?
随后十日光景,萧家旧宅焕然一新。
在张孝祥的帮衬下,陈怀瑾亲自督工改造,前宅书房暗设夹墙,藏下要紧文书; 后宅院墙加高尺余,墙角遍植荆棘;就连水井都特意加深,井壁凿出暗格。
这些机关布置,旁人只当是新上任的建康主簿的怪癖,唯有萧烬萝抱着梨花枪倚在廊下,看得明明白白。
乔迁这天,晨曦微露的时候整个陈府新宅便起了动静。
一路跟随陈怀瑾来都建康府的老赵头领着新雇的仆役搬运箱笼,蒹葭和伊人两个小丫头则是抱着妆奁锦被在后宅处来回穿梭。
沈江淩立在陈府内的垂花门前指挥若定,她让萧烬萝帮着一起照看,说是就当再回到了旧宅免得她想起萧家旧事伤怀。
萧烬萝这几日明里暗里的被陈怀瑾夫妇照应,心中温暖,曾几何时,她孤身辗转各路,睡过破庙,啃过冷馍,如今竟有人记得她爱甜口,怕她磨伤手,连衣裳沾油都要操心...渐渐也放下了昔日独自一人孤苦无依的心境。
“姐姐!”在众人忙碌时萧烬萝突然从屋顶翻下来,掌心托着个鸟窝,“正堂梁上竟有斑鸠孵雏!”
沈江淩还未答话,张孝祥已带着贺礼跨入院门。
素来潇洒的张公子今日特意着了常服,手中却捧着卷《营造法式》对着院中正在指挥搬运家具的仆人陈怀瑾:“陈兄,你要的建康府衙图纸。”
陈怀瑾听罢大喜,走了过来接过图卷,指尖在某个标红的院落顿了顿。
正午宴开,觥筹交错间,陈怀瑾执杯环顾,忽觉恍如梦中的感觉。
临安变卖家产得来的三千两银票,如今已化作建康府的三进宅院、城外近百亩水田,以及建康城内几间生意红火的绸缎庄。
自家娘子沈江淩到底是商贾之女,银钱在她手中总能翻出花样。
他望着席间沈江淩褪去愁容的脸颊,自打认了萧烬萝做妹妹,娘子眼角眉梢都透着鲜活气。
此刻院角老赵头正带着新买的小厮修整马鞍,那匹从临安跟来辛苦出力的老马正站在树荫处悠闲地嚼着豆饼。
谁能想到,当初为避秦桧党羽仓皇离京,如今反倒在这建康府扎根落脚?
在这建康府地界内主簿的官职虽小,却是实权在握;张孝祥这等未来朝堂新贵,已成通家之好;更别说萧烬萝这杆梨花枪,不知吓退了多少暗中窥探的眼睛...
他大笑饮尽杯中酒。
在这封建南宋,他竟阴差阳错活成了现代人梦寐以求的模样——有编制、有房产、有产业,娇妻在侧,挚友在堂。
直到...
乔迁宴散,暮色渐沉。
沈江淩正扶着怀抱婴孩的李阿沅登上马车,那孩子裹在锦缎襁褓里,此刻睡得小脸通红。
陈怀瑾本想上前帮忙,却被张孝祥一把扯住了衣袖。
“陈兄。”这位素来潇洒未来新科状元郎此刻竟有些踌躇,酒气里混着几分凝重。
“家父...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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