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萝此刻眸中冷意愈深。
她本就不耐烦这般市井纠缠,在她看来陈怀瑾这书生举子虽有胆识,但对付这等泼皮,与其费口舌周旋,不如一枪震慑来得干脆。
不过今日烟雨梨花枪既出,寒芒映日,必然会引起一些有心之人的关注。
此时周围已有眼尖的人影低呼:“是岳家军的梨花枪法!”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萧烬萝心中一凛。
这枪法乃伯母亲传,昔日岳家军帐下老兵自然认得,可若引来秦桧爪牙的注意...
她轻夹马腹,“赤焰”通灵般地退后半步,枪尖却仍稳稳指着黄牙刘咽喉:“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若再纠缠——”
说罢枪尖倏然一抖,黄牙刘只觉喉间一凉,一缕鬓发已飘然落地。
陈怀瑾见状,暗自点头。
这姑娘杀伐果断,倒是省了他亮明身份的麻烦。
只是...他余光扫过人群,在人影处瞥见了几个神色阴鸷的汉子正悄悄退去,那神情不似看热闹的百姓...
“陈兄,此处发生何事?”
在陈怀瑾正猜测间,围观的人群中张孝祥清朗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他回头望去,只见张孝祥一手捧着卷轴,显然是刚鉴定完米芾的字帖;身后跟着李阿沅与沈江淩,两个小娘子手中还提着胭脂铺新买的胭脂和螺子黛。
“无甚大事。”陈怀瑾掸了掸衣袖,“不过是几个市井之徒,想教本官学学建康府的规矩。”
张孝祥何等聪明,他领着李阿沅沈江淩等人挤过人群,目光在黄牙刘等人身上扫了扫,又见萧烬萝手持长枪的凛然之姿,心中便是已经猜到了大概。
待陈怀瑾三言两语说明原委,这位未来状元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几步来到那黄牙刘等人面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张孝祥突然厉喝,声震街市,“《宋刑统》何在?建康府法度何在?”
此刻几个马贩子面如土色。
黄牙刘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方才那青衫书生开口便是“本官”,分明是个有官身的;那持枪少女的枪尖寒意犹在咽喉;如今又来了个平日里便与府尹交好的张公子。
这三方势力,他一个市井泼皮哪边都得罪不起!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黄板牙往下淌,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衫,两条腿抖如筛糠。
“张、张公子...”他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话还未说完,街尾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皂衣的府衙差役疾奔而来,,为首的班头老远就高喊:“何人在此扰乱市集?!”
黄牙刘闻声,竟如闻丧钟,眼前一黑直接瘫坐在地,而其他那些同伙更是面无人色。
萧烬萝冷眼瞧着,手中银枪铮地收回。
待张孝祥与那“及时”赶到的班头三言两语几句之后,班头带着几名衙差倒显满脸正气,指挥衙役锁拿马贩子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人群散去后,萧烬萝翻身下马,抱拳一礼:“多谢陈大人仗义执言。”
目光在陈怀瑾脸上停留片刻,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见沈江淩已带着丫鬟匆匆赶来。
“夫君可曾受伤?”沈江淩指尖轻抚陈怀瑾袖口,眸中忧色未褪,蒹葭跟在她身后,偷眼望向旧主,眼中雀跃早已化作黯然。
萧烬萝见状,心中明了,昔日的贴身丫头,如今已是他人婢女。
她强压下心头酸涩,冲蒹葭微微颔首,算是全了主仆最后的情分。
陈怀瑾老脸发烫。
本想演一出英雄救美,反倒被这飒爽女郎抢了风头。
他正欲开口,却见张孝祥带着李阿沅走了过来。
“此地非说话之处。”
张孝祥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他转向萧烬萝,语气郑重:“姑娘若不嫌弃,可愿移步悦来客栈一叙?”
萧烬萝略一沉吟,点头应允。
悦来客栈雅间内,茶烟袅袅。
待小二退下,张孝祥忽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玉佩——玉上“岳”字古朴苍劲,边缘处还有道细微的裂痕。
“萧小姐,”张孝祥直视萧烬萝双眼,“可识得此物?”
萧烬萝眸中微变,指尖悬在玉佩上方寸许,竟微微发颤。
良久,她哑声问道:“你从何处获得此物...”
张孝祥不答,起身面北长揖。
窗外暮色沉沉,恰似十二年前风波亭那日的天色。
“绍兴十一年,岳帅蒙冤。”他声音低沉,“家父时任宣州司法参军,联名三十六人上书鸣冤...”
陈怀瑾心头剧震,史载张孝祥之父张祁,确因替岳飞鸣冤被贬。
“这玉佩...”萧烬萝听罢,声音微哑,“是当年岳帅赠予银瓶伯母的及笄礼。”
“银瓶小姐?!”
陈怀瑾失声,那位在父兄遇害后,为他们鸣冤不果,抱银瓶投井而死明志的岳家小姐,竟与萧家有亲?
张孝祥神色肃穆,转身向萧烬萝郑重抱拳:“先前在萧府旧宅多有冒犯,后翻阅建康府存档方知——萧通判被贬前,其兄萧别离竟乃岳帅帐下先锋将!”
“牛头山一役,萧将军率八百背嵬军夜袭金营!”
张孝祥指尖蘸酒,在梨花木案上纵横勾勒,酒水蜿蜒如阵,依稀可见当年铁马冰河——
“破铁浮屠,斩万户,火把如龙,箭雨蔽月!”他手腕一抖,酒珠飞溅似箭,“金兵自相践踏死者数万!“
陈怀瑾听得血脉偾张,眼前仿佛浮现那血色战场:铁甲映寒月,将军横槊立马,身后萧字大旗猎猎作响。
“那一战后...”张孝祥酒盏重重一顿,“金人闻萧字旗而胆裂!”
萧烬萝垂首盯着酒渍勾勒的阵型,眼中光影明灭:“岳元帅身死风波亭后,伯父萧别离便遭人诬陷通敌...”她指尖划过酒水阵图,抹去一角,“夺了兵权,郁郁而终。”
陈怀瑾胸口如堵巨石,他忽然想起后世史书对岳家军的记载——“十年之功,毁于一旦”,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名字里,原来还有个萧别离。
“萧小姐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张孝祥从父亲处知道了萧家遭难,他悄声将探得的消息与陈怀瑾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这萧烬萝的父亲萧通判在流放静江的途中病逝潭州,萧烬萝千里迢迢来投奔建康府任安抚使的舅父,没想到却遭冷言相拒。
陈怀瑾闻言恍然。难怪那日府衙门前,少女眼中如淬寒冰。
父母双亡,族亲离散,想来她早已知晓,所期盼的最后一丝血脉亲情,也在权势面前碎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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