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怀瑾回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张孝祥夫妇二人显然已是等待多时。
踏入悦来客栈雅间时,张孝祥正执笔在窗边题画,李阿沅与沈江淩挨坐一处,两人手中绣绷上的缠枝莲纹竟有七八分相似。
陈怀瑾见张孝祥此时眉间郁色已散,他腰间多了一方青玉私印,印纽雕着张氏家徽,这分明是得了家主首肯的象征。
“父亲允了!”他刚跨进雅间张孝祥便迫不及待掷笔迎了上来,了了近日来愁容之事,这位未来的新科状元显然轻松了不少。
案上还摆放着墨迹未干的《建康烟雨图》随风微动,题款处“于湖野客”四字飘逸如云。
八仙桌上已布开建康时鲜:胭脂鹅脯盛在越窑青碟里,三脆羹腾着热气,最妙是那道劈成二十四缕的“玲珑牡丹鲊”,鱼片透薄如纸,缀以洛神花瓣,恰似落霞浮玉碗。
酒过三巡,张孝祥忽击箸而歌:“陈兄今日所言商税如活水,当真妙极!”他袖口沾了酒渍也不顾,只管盯着陈怀瑾,“可比那些老儒整日念叨'重农抑商'通透多了!”
沈江淩抿唇轻笑,悄悄在桌下捏了捏夫君的手——方才这人说什么“海运通市舶之利”,把堂堂张大才子听得两眼放光,连蟹钳钳了手都不曾察觉。
陈怀瑾倒是有些汗颜,他也不过是把一些现代经过优化的政策用符合这个时代条件的方式加入了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了一番,竟是惊得这位未来的状元郎连连称赞。
不过文人之间自然是要相互夸奖,陈怀瑾见张孝祥对自己的见解大加夸赞,自然是不能落后了这商业互吹的本事。
“张兄那首...匣剑空鸣,塞鸿惊断,怅望关河路杳...”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见张孝祥果然竖起耳朵,才慢悠悠道,“此句‘匣剑空鸣,塞鸿惊断’,悲愤有余,却少破局之策啊。。”
满座俱寂。
李阿沅吃惊地捂住嘴,却见张孝祥默然良久,忽地拍案,声如金石:‘当添一句——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行!
陈怀瑾心中暗思张孝祥这“穹庐拜”指金国帐篷,“藁街行”化用陈汤“悬首藁街”典故,可是暗喻抗金的志向啊,不愧是以后朝堂上的主战派的中流砥柱。
张孝祥竟敢续此词,直将主战之心昭昭然置于案上!”,陈怀瑾自当予以回应。
对两宋历史素有了解的陈怀瑾,向来认为“积贫积弱”是对两宋的误读。
首先,两宋绝非贫弱之朝,北宋财政收入最高时达一年 1.6亿贯钱,偏安江南的南宋亦有近 1亿贯,此数额远超六百年后清朝的最高财政收入。
军事方面,若两宋真如世人所言孱弱,断无三百余年国祚。
实则两宋战事赢多输少,虽小战场多获胜利,但关键战役常遭败绩。
陈怀瑾亦属主战一派。
他深知战争成本高昂、风险极大,却仍主张以军事手段抵抗侵略、收复失地(尤其南宋“恢复中原”的目标),以维护国家主权与尊严。
其核心考量在于,直接抵御侵略:保卫疆土与百姓安危;洗刷历史屈辱:
如靖康之耻,同时战争压力或迫使朝廷推行有限军事改革(如南宋初年军队重组、水军发展),提升战力; 把握战略时机:若逢敌方内乱、天灾或宋方准备充分,发动战争或可收复失地(如岳飞北伐曾逼近开封)、重创甚至消灭强敌(如联蒙灭金),进而改变地缘格局; 震慑对手以谋长远和平:如平夏城之战后西夏请和便是例证;凝聚思想共识:主战主张契合“忠君爱国”“华夷之辨”的传统思想,能极大激发士大夫与民众的爱国热情,暂时掩盖内部矛盾。
陈怀瑾环顾雅间,确认门窗紧闭后,忽将酒盏重重一放。
“道大宋畏敌如虎、难御外侮?”他冷笑一声,指尖蘸酒在桌面画出一道金线,“汴京虹桥码头一个泊位,年租便抵得上幽州半年的茶税!道大宋积弱?”
酒渍继续蔓延,勾勒出蜿蜒疆界,“自太祖开国至今一百八十余载,比汉唐之外任何朝代都久!”
张孝祥瞳孔微缩,只见那酒痕在烛光下竟隐约显出黄河九曲的轮廓。
“关键不在战和——”陈怀瑾突然咔嚓折断竹箸,尖锐断面直指酒渍上的开封位置,“而在战机!朱仙镇大捷后若乘胜追击,何至于今日困守淮水?”
张孝祥呼吸骤急,“陈兄此言...”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倒与岳武穆直捣黄龙之策...”
“非也。”陈怀瑾摇头,断箸轻敲酒渍西夏疆域,“当效范文正公‘筑城固守,以战逼和’——当年大顺城屹立边陲,方有元昊请和,换得三十载太平!”
窗外有脚步声,沈江淩指尖在夫君掌心轻划“慎言”二字。
陈怀瑾会意,转而举杯朗笑:“不过眼下,还是先预祝张兄今秋殿试状元及第!”便不再讨论此事。
临近结束,听见陈怀瑾要在这建康府衙附近找寻住处,张孝祥忽将酒盏一搁,眼中醉意褪去三分:“陈兄既要久住建康,我在秦淮河畔倒物色过一处宅院——三进院落,推窗可见画舫,原是预备...”
他余光扫过李阿沅,话锋一转,“如今既用不上,不如明日同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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