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房门后,李阿沅抱着熟睡的婴孩,杏眼中泪光浮动。
她分明听见了陈怀瑾那句“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正死死咬住朱唇,怕泄出一丝呜咽惊了怀中孩儿。
李阿沅终是忍不住再次打开了房门,她缓步下楼,孩儿已在房间内的床榻上安然安睡,她杏眼中的泪却未干,在烛火映照下如星子闪烁。
“相公...”
李阿沅的脚步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指尖紧紧攥着裙角,像是要把满腹委屈都揉进那粗糙的布料里。
“阿沅想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不去庐州了,就留在这里陪着相公。”
张孝祥猛地站起身,酒盏翻倒,他伸了伸手想说什么,却嘴中哑言。
“每日住在这客栈也无妨...”李阿沅向前一步,烛光终于照亮她强撑的笑颜,“只求相公莫要为了阿沅,辜负了这身才学。”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蟾宫折桂”的帕子,来到张孝祥的面前替他擦了擦衣袖的酒渍。
“阿沅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我的相公,是那个在诗会上笔走龙蛇,英气勃发俊逸不凡的少年郎。”
陈怀瑾悄然退后一步,看着张孝祥的手抖得厉害。
“我...”他喉头滚动,突然想起那年芜湖初春,十七岁的自己在诗会上挥毫写就“玉鉴琼田三万顷”,转身时看见人群里有个踮着脚的少女,杏眼里盛满星光。
这位历史上以豪放词著称的才子,此刻竟像个孩童般红了眼眶。
待二人情绪稍定,陈怀瑾方上前斟了杯新茶,用着循循善诱的语调:
“张兄何不做回真正的张安国?”他指尖轻点案几,似在模拟策论答卷的节奏,“殿试将近此番何不进京赶考,不为功名利禄,只作那——”
“为爱冲锋的勇士。”
这鲜活的词句让李阿沅噗嗤笑出声,晶莹的泪珠尚悬在睫毛尖,却已在颊边漾开两枚浅淡的梨涡。
张孝祥望着她此刻的模样失了神,恍惚间又回到芜湖初遇那日。
“待金榜题名时,”陈怀瑾将茶推至张孝祥面前,“堂堂新科状元求娶心上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茶汤微漾,倒映着张孝祥逐渐清明的眼眸,“届时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岂不比现在私奔强过百倍?”
窗外打更声遥遥传来,张孝祥突然拍案而起,“好!”他眼中迷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锋利的清亮。
他转身紧紧握住李阿沅的手,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仿佛带着金石之音: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这并非应景之句,而是他郁结于胸、此刻终于喷薄而出的心志!
不是吟风弄月,而是将郁结多年的块垒,化作对爱人的承诺,对宿命的宣战。
陈怀瑾在一旁暗自舒了口气,他未曾想到,自己竟成了历史长河中那枚微妙的砝码,正是今夜这番对谈,促使这位本该避世的天才,决意奔赴那场改变南宋文坛格局的科举。
正庆幸间。
“陈兄大恩。”张孝祥突然向陈怀瑾长揖到地,青衫袖口沾了未干的酒渍,“若非兄台点醒,孝祥险些辜负这七尺之躯。”
陈怀瑾连忙扶住,心中却掀起惊涛,他竟亲眼见证了历史上那个“状元怒斥秦桧”的名场面雏形!
“明日我便带阿沅回府面见父亲商议备考之事。”张孝祥语罢又与李阿沅向陈怀瑾再次道谢了一声便上了楼。
陈怀瑾独坐在堂中,客栈大堂烛火摇曳,人影稀疏。
他正望着张孝祥离去的背影出神,忽听到楼梯轻响。
沈江淩立在阶上,素手正扶着栏杆,唇色竟比平日苍白几分。
“娘子?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陈怀瑾有些关切的看着脸色低落的沈江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却见沈江淩沉默不答,忽地疾步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陈怀瑾。
她整个身子都在轻颤,额头抵在他肩头,发间木钗的流苏簌簌作响。
“相公...”紧紧搂住陈怀瑾的沈江淩声音闷在衣料里,声音中带着悲戚“妾身的身份...是不是耽误你了?”
陈怀瑾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片刻旋即明白了过来,估计是方才张孝祥与李阿沅的对话,她全听进了心里。
那“商贾三代不得科举入仕”的祖制,就像根刺扎在了这小娘子的心头里。
他捧起沈江淩的脸,果然触到满手湿凉。
“傻娘子。”他拭去她眼角泪珠,故意板起脸,“为夫可是连棺材都爬出来娶你的,还在乎这些?’
话到嘴边却忽的成了叹息,陈怀瑾心中暗自发苦,此时的他虽顶着举人名头,
可魂穿而来的他,对南宋科举和官场文书实则一窍不通...那些属于原主的经义策论功底如同隔雾看花
莫说殿试策论,便是寻常公文,那笔繁体字都能写得缺胳膊少腿。
虽说前世是中文系毕业,但那些论文答辩的经验,
放在这南宋官场,怕是连县衙小吏都糊弄不过去。
更别说主簿一职要经手的鱼鳞册、赋税簿,那些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和文言格式,看得他头皮发麻。
沈江淩此刻已被陈怀瑾方才的话稍微宽了些心,她见夫君突然叹气,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夫君可是在忧心主簿之职?”她眸中像是看穿了夫君的忧思,这几日行程中,陈怀瑾特意询问主簿公务,又买了许多书籍,她早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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