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心头猛地一跳。
突然想起临行前在哪临安禅寺中张郃临走前递给他的那封信笺。
当时他满心记挂着沈江淩去沈府的安危,并没有心情和好奇心去看那信笺的内容,后来也就一直收在怀中未动。
此刻望着眼前客栈堂中那醉态可掬的张孝祥,一些尘封的历史记忆骤然鲜活起来。
绍兴二十四年,也就是今年,这位时年仅二十三岁的才子将在参加廷试科举中,以一篇《对策》力压秦桧之孙秦埙,夺得状元。
其词作豪迈激昂,书法更是自成一派,后世称为“于湖体”。
更难得的是,此人风骨铮铮,曾当面痛斥秦桧“误国”,堪称南宋文坛的一柄利剑。
陈怀瑾记得张孝祥的父亲应该是叫张祁,在这南宋的朝廷里是一个小官,张孝祥此刻既然在这建康府地域,那么他的父亲张祁估计应该也是这建康府的官员。
至于临安吏部尚书张郃...
陈怀瑾眯了眯眼,两人都姓张,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若这两人真有渊源,或许能借这条线,在秦桧倒台前为自己谋个安稳。
“这位公子,独饮无趣,可愿共酌一杯?”
陈怀瑾向店小二要了壶新酿的梨花白,嘱咐蒹葭和伊人先回客房,这才拎着青瓷酒壶踱到张孝祥桌前。
张孝祥醉眼微抬,见来人一身素净青衫,腰间却悬着举人玉佩,不由笑道:“公子也懂酒?”
“略通一二。”陈怀瑾顺势坐下,执壶为他斟满,“尤其爱听公子方才所诵《木兰花慢》——断魂双鹜南州,当真是神来之笔。”
“当啷——”
张孝祥手中木筷突然跌落,神色微微顿了顿,醉意霎时去了三分,这词是他半刻前即兴所作,不过零散几句,尚未落笔成文!
“阁下是...”他声音微哑。
陈怀瑾不慌不忙地自斟一杯:“祥符县举子陈怀瑾。”他指尖在杯沿轻叩三下,似是无意地补了句,“家父与令尊张祁公,昔年同在御史台共事。”
张孝祥听着陈怀瑾这般说辞,脸色有些古怪,正欲开口,
却听见上方吱呀一声,二楼一处客房木门忽开。
陈怀瑾还道是沈江淩醒了,抬头却见一妙龄少女抱着婴孩缓步下楼。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杏眼桃腮,比沈江淩还要小上几分。
怀中婴孩裹着锦缎襁褓,额间点着朱砂,睡得正酣的小脸儿上依稀可见张孝祥的轮廓。
少女目光在堂中一扫,见到张孝祥身边还坐着一人,略带疑惑,抱着婴孩走近,杏眼中带着三分警惕,目光在陈怀瑾身上打了个转:“相公,这位是...?”
陈怀瑾心头一跳。
他分明记得史料记载,张孝祥此时尚未娶妻,要等到高中状元后才与表妹时氏成婚。
但眼前这声“相公”,却让他猛然想起了一段野史——
绍兴十六年,张孝祥乡试中举后,确曾在芜湖与一位李姓少女相恋,二人不仅同居,还育有一子,取名张同之!
“这位是陈举人。”张孝祥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仍温声介绍,“阿沅,你先带同之上楼...”
李阿沅听见张孝祥的话,十分懂事,虽见天色已晚,但还是听了张孝祥的话乖乖抱着孩儿转身上了楼。
张孝祥望着那道纤弱背影,突然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轻叹一声眼中有些迷茫,沉默半久都未说话。
“让陈兄见笑了。”
过了许久张孝祥才开口苦笑一声。
陈怀瑾端着酒杯沉默不语,他想起野史所载,绍兴十六年,十七岁的张孝祥乡试夺魁,在芜湖结识商贾之女李阿沅。
才子佳人本该成就佳话,却因“商籍不得婚配士子”的祖制,被张氏族人硬生生拆散。
“那年我中举归来...”张孝祥继续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她家绸缎庄被族中派人纵火,父亲被打断腿...”
“后来我才知道。”他苦笑着转动酒杯,“她爹原是能躲开的,却故意迎着棍棒上去,就为让巡检司立案,好断了我的念想...”
陈怀瑾心头一震。
这分明是那李父在用最惨烈的方式,试图斩断女儿与张孝祥的牵连!难道...就是为了不影响张孝祥的科举仕途?
楼上忽传来婴孩啼哭,又倏地止住,像是被人慌忙捂住了嘴。
张孝祥仰头又是一杯,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酒是泪。
“阿沅说...可以不要名分。”
张孝祥指尖摩挲着酒杯,釉色青瓷映出他泛红的眼眶。
“我带她来建康见父亲,父亲虽未赶人,却始终不让阿沅入府。”他苦笑一声,“每日只在我耳边念叨莫忘科举正途...”
楼上又传来几声压抑的婴啼,渐渐被哄了下去。
张孝祥喉结滚动,突然将酒杯重重搁下:
“我打算带他们去庐州。这科举,不考也罢!”
陈怀瑾望着这位历史上本该高中状元的名士,心头剧震。
此刻的张孝祥与史书记载截然不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子,竟要为一段不容于世的感情放弃前程?
“张兄可曾想过...”
陈怀瑾望着眼前这个在历史上少年气锐,鲜衣怒马的张孝祥,沉默良久,蓦然叹息一声。
“令尊不许李娘子入府,可能是怕以后秦党拿她做文章吧?”
张孝祥猛然抬头,他知道父亲一直都是反秦桧的清流,做事必然谨慎,听得陈怀瑾这般劝慰,心中对父亲的埋怨少了几分。
陈怀瑾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于这位爱国状元他是极为敬佩的,但此刻这位未来的新科状元可能需要一些小小的开导。
他仔细斟酌了词句,继续道:“公子可知——”
陈怀瑾指尖轻点案上酒渍,画出个模糊的冠冕形状,“少女怀春,皆因慕少年如虹。”
“若你们避去庐州,阿沅姑娘固然感动,可她心中那个——”
陈怀瑾突然拔高音调,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张安国,那个本可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便永远死了。”
二楼的楼板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瓷盏坠地。
张孝祥浑身一震,望向楼梯口的目光几乎要穿透木板——那里有他此生最柔软的牵挂,亦是他最硬的铠甲。
“陈兄此言...”他嗓音沙哑得不成调,手中却已不自觉摸向随身书囊中的策论草稿。
而此刻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两扇房门同时无声地开了一线,又轻轻的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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