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的马车碾过建康府界碑时,恰逢暮鼓初鸣声响起。
他掀开车帘望去,建康府治所江宁城的青灰色城墙,此刻正在夕阳里蜿蜒如游龙,护城河畔的垂柳枝条低垂,梢头轻点水面,城门两边已挂起星星点点的照明灯笼。
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城内一处客栈停下。
“客官里面请!”站在门口的店小二见着有远客前来,慌忙搭着白巾眼尖地迎了上来。
陈怀瑾抬头看了眼客栈匾额。
“同福客栈?”
他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嘟囔:“也不知道这掌柜姓不姓佟...”
“啊?”小二一愣,“客官怎知我们东家姓童?不过是童叟无欺的童...”
陈怀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沈江淩疑惑地拽了拽他袖子:“夫君?”
“没事...”陈怀瑾强忍笑意,“就是突然想起了个话本故事。”
随着店小二进得大堂内,就见客栈的柜台后坐着个穿褐色直裰的中年汉子,正用手指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柜台后的那穿着褐色直裰的掌柜听得脚步声靠近,算盘珠子啪地一顿。
抬头见着陈怀瑾一袭青衫磊落,腰间悬着青囊,身后跟着位美貌娘子并两个伶俐丫鬟,忙不迭从柜台后绕了出来。
“贵客光临,蓬荜生辉啊!”掌柜的堆着笑抱拳作揖:“客官是准备打尖还是住店?本店里的天字号上房刚熏过艾草,最是干净。”
“两间上房。”陈怀瑾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堂内。
靠窗那桌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面前就一碟茴香豆像是吃了半日;楼梯拐角处,两个商人模样的正在低声争执漕粮二字; 不过最惹眼的还数堂中那对男女,锦衣男子玉冠歪斜,正殷勤地给身旁少女布菜,那女子却只低头扒饭,素白手腕上一道淤青刺目得很。
“拣拿手的菜上几道。”陈怀瑾抛出一粒碎银,“再温壶好茶。”
掌柜的眼疾手快接了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巧了!今早刚捞的秦淮鲥鱼,配上小店秘制的酱料,客官要不要来上一条...”
“可。”
陈怀瑾刚应声,话音未落,却见那堂中的少女突然放下了碗筷,眼眶微红地起身离了席,脚步极轻地返回到了二楼客房内。
而那锦衣男子则是伸出的手僵了半空好久,才轻叹了一声收了回来,他盯着楼梯口看了半晌,突然对着大堂内喊道:“小二,温壶酒来。”
“夫君?”
沈江淩轻唤一声,脸色却也煞白,指尖在陈怀瑾袖口轻轻一扯。
她方才离得近,隐约听见那对男女争执间漏出的只言片语——
“孩子...名分...”
“三代之内亲属经商者...不得科举入仕...”
陈怀瑾没有注意到沈江淩的脸色变化。
只是若有所思地在桌面上轻叩两下,那锦衣男子此刻正独坐堂中,一壶温酒摆在面前,却半晌未动。
“咱们先把行李放到客房去。”陈怀瑾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沈江淩的手背,“等洗漱后再下来用饭。”
沈江淩身后的蒹葭乖巧地应了声,拉着还在偷瞄堂中锦衣公子的伊人跟着往楼上走。
陈怀瑾走在前面,蒹葭和伊人跟在沈江淩后面,木梯吱呀作响,沈江淩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那句“三代之内亲属经商者,不得科举入仕”像根刺,狠狠扎在她心头。
她下意识攥紧裙裾,自己虽是明媒正娶的举人娘子,可终究改变不了商贾之女的出身。
“娘子?”
陈怀瑾在客房门前驻足,回头时眉头微蹙,却见沈江淩扶着廊柱微微发颤。
“怎么了?不舒服么?”
折身返回,他拉着沈江淩的手,肌肤冰凉。
沈江淩勉强摇头,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许是...车马劳顿。”
陈怀瑾见沈江淩神色倦怠,便吩咐蒹葭和伊人先收拾客房,待夫人歇息片刻再用饭。
两个小丫头手脚麻利地铺好床褥,又点了安神的熏香,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先睡会儿吧。”陈怀瑾坐在窗榻边,掌心轻轻抚过沈江淩的额头,只觉得触感有些微凉。
他拧了块温热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了一下脸颊和双手,连指缝都仔细照顾到。
沈江淩闭着眼点了点头,她此刻心绪纷乱,确实需要独处。
待房门轻轻合上,她才睁开眼,望着床帐顶绣的缠枝莲纹发呆。
门外隐约传来陈怀瑾带着两个丫头下楼的脚步声,还有伊人压低的雀跃声:“老爷,楼下有卖糖酥酪的...”
大堂的喧闹声远远传来,沈江淩翻了个身,肩头断断续续的颤动。
陈怀瑾特意选了临窗的座位,既能看见楼梯动静,又能观察街上情形。
他给两个小丫头点了糖酥酪和肉馅炊饼,又给守着马车的老赵头点了壶酒和吃食,自己却只要了碗素面。
“老爷怎么不吃荤的?”伊人鼓着腮帮子问。
蒹葭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却见陈怀瑾望着楼梯方向笑了笑:“留着肚子,等夫人醒了陪她吃鲈鱼脍。”
此时大堂内烛火摇曳,人影稀疏。
陈怀瑾目光落在那独坐买醉的锦衣公子身上。
细看之下,此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目疏朗,虽衣饰华贵,指节却带着常年执笔的薄茧,俨然是个读书人。
“...霜华夜永逼衾裯,唤谁护衣篝...”
微醺的吟诵声飘来,那公子举杯对月,喉间酒液随着词句滚动:“...脉脉无言竟日,断魂双鹜南州。”
陈怀瑾远远听着,仔细砸吧着词句,南宋时期文人骚客居多,如今听着现场读书人的宋词,还真有一些韵味,
正评鉴着,陈怀瑾执筷的手猛然一顿,这词竟然是后世传颂的《木兰花慢·送归云去雁》
作为中文系毕业生,他太熟悉这首词了,按历史记载,此词该作于隆兴元年,眼下是绍兴二十四年...
张孝祥?
张安国!
陈怀瑾突然心头一跳。
他没想到那个在历史上因得罪秦桧而被贬黜的硬骨头,那个写下“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的豪放词人,此刻竟活生生坐在他眼前!
按历史记载,张孝祥(字安国)本该在绍兴二十四年也就是今年的状元及第,眼下却出现在建康府的江宁城。
还醉醺醺地吟诵着本该作于隆兴元年(1163年)的《木兰花慢》。
历史上,张孝祥因上书为岳飞鸣冤,被秦桧构陷其父谋反,险些家破人亡。
眼前醉眼朦胧的锦衣公子,难道是历史上那个“肝胆皆冰雪”的张孝祥?
陈怀瑾强压心头激荡,脑中飞速闪过史料:此时张孝祥应当正在临安备考,为何会出现在建康官道?
那张郃留给他的信笺密信内容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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