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三梦 第164章 宝马雕车不及你回眸一顾（4）

他一时之间被喜得忘了家外的风雨飘摇，躲在家中，日日与妻子对弈聊诗，快乐万分。她能在他外出饮酒时，在家里窗户上写满了字，劝他不要酗酒，并且鼓励他与同样想要光复河山的义士交往。她懂他，知他，他沉醉在她给与的美好之中。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此时金国又掀起了大规模的战争，而南宋朝廷所剩下的不过是几个酒囊饭袋与昏庸无能的君王罢了，朝廷在战场上节节败退，要上阵杀敌时，皇帝又想起了他。他身受皇命，虽然打心底不愿效忠这样一个朝廷，但想及那些无辜的百姓，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她，赶赴战场，只带了几坛春日里与她一起酿的梨花酿。

中秋之夜，月色如水，他厮杀了一天，明明疲惫万分却迟迟无法入睡，思及她在家一人，心中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开了一坛梨花酿，对影独酌。他借酒诗兴大发，挥洒笔墨。一首情诗现于纸上，‘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缕织硫磺。柏影桂枝交映，从容起，弄水银堂。惊过半夏，凉透薄荷裳。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

当归也，当归也。

二十四个中药名，对她的思念之情溶于此中，快马加鞭让人送去给在皇城的她。她不是赵氏，不解风情，收到信，一句当归也，心头情思缭绕，才华横溢的她当即用了十六个中药名回信。‘槟榔一去，已历不能下，岂不当归也。谁使君子，寄奴缠绕他枝，令故园芍药花无主矣。妻叩视天南星，下视忍冬藤，盼来了白芨书，茹不尽黄连苦。豆蔻不消心中恨，丁香空结雨中愁。人生三七过，看风吹西河柳，盼将军益母。’

词中的思念已是如黄河水般，长流不断，只盼他安好归来。他对信无言，只是摩挲着信纸上最后的一滴墨，多少思念在此中，可又是不能归。

原以为很快能结束的战争，直到第二年，都没有结束。这时，他的绵绵思妻之情，愈加浓厚，随后又是一封中药情书。‘山路风来草木香，雨余凉意到胡床。泉石膏肓吾已甚，多病，提防风月费篇章。孤负寻常山简醉，独自，故应知子草玄忙。湖海早知身汗浸，谁伴？只甘松竹共凄凉。’战争带来的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他看的太多，心中的悲愤久久积压，自己已是像那病入膏肓的老人，急需人陪伴安慰。

终于淳熙元年，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她许久未笑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见他长身玉立在树下，只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梦，当真正抱住他的一刹那，两滴相思泪打湿了他的衣衫。他轻笑道：“傻子，哭什么？”她不言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他，他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他，害怕他会受伤，害怕他会再遇到一个范如玉。他擦干她眼角泪痕，洞晓一切的黑色眸子里只有一个她，“世上独有范如玉。”

一句话抚平几年的离愁。

在元夕佳节，他兴致勃勃地与她一起去赶庙会。明月西斜，街头人影攒动，树上花灯繁多，照的大地如同白日一般，宝马雕车满路芳香。他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丢了她。她也回握住他，两人相视一笑，是掩饰不住的桃花色。

她看中了一个宫灯，做工极美，只是宫灯上的谜底她猜了半天，也没想的出来，他偷笑被发现，她毫不客气地用绣花鞋狠狠一踩，他夸张地叫出声来，引来路人纷纷注视，她羞红了脸，不理他。

他却浑然不觉，轻笑，向老板说了个字，猜对了，提了花灯要送给她。哪知只是一眨眼，就不见了她踪影。他心急如焚，在人群中寻找了千百回，都没有寻到她。心中毫无依据地胡思乱想，生怕她出了意外。

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猛然一回头，不经意间却在灯火零落之处发现了她。她回眸一顾，粉面含春，衣带飘摇，端的是人间仙子。他匆匆走去，环住她，差一点，差一点，他就以为要失去她了。

金国举兵大肆入侵，国势日渐衰微，而南宋朝廷上下却不思进取，偏安江左一隅，沉湎于歌舞享乐，以粉饰太平。洞察形势的他，想要再次拼搏挽回颓势，却恨无路请缨。他满腹的愁肠，使他越来越爱酗酒。她心中担忧不已，却了解他的抱负，只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期间，她为他生下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他欣喜若狂，从她初怀孕时就细细翻读诗词歌集，一定要为孩子取个好名字，她笑着说随他。孩子出生时，难产，她疼得快要晕厥，凄厉的叫声让在屋外等候的他心如刀绞，不住地祈求上天让他代替她的苦痛。或许是他太过真诚，感动了上天，母子平安。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稏，是稷的意思，希望孩子能够以江山社稷为己任。他对孩子抱有了极大地期望，与林氏的孩子不同，对于稏，他会手把手教他骑射，教他写字，教他四书五经，教他礼义廉耻。这时，她就坐在一边，偶尔为父子两裁衣服绣个荷包，偶尔在稏作诗时也点评一二。点评稏的诗作时，他是绝不会出声的，只会连连点头称道，‘夫人说的是’，这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丈夫的诗才远在她之上。

几年后，她又有了身孕，这一次，他更是当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日日守在身边照料。身旁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妻管严，都暗中笑话他，他却不在乎。怀孕的女子总是心情时好时坏，他就去学了戏法来哄她开心，捏着嗓子唱戏给她听，把她逗得笑出声来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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