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三梦 第162章 宝马雕车不及你回眸一顾（2）

祖父常常带着他登高望远，指画山河，他的阅历见识早已超过常人。同时，他也不断地亲眼目睹汉人在金人统治下所受的屈辱与痛苦。这一切使他立下了恢复中原、报国雪耻的志向。大抵是山东这块仙灵宝地，从春秋起就就流淌着的武将之血，如孙武，蒙恬，秦琼之辈，哪一个不是跨马驰骋世间的英雄人物？

他豪放不羁，负有侠气，不喜受人拘束，十八岁的少年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是济南城里风头无二的贵公子，多少春闺女子想要踏进他的府中，他却更有兴致与好友们在酒肆里谈天说地，吐纳胸中抱负。

大抵是少年人志向已定，便受不住拘束了。

十九岁，祖父为他寻了一门亲事，是与祖父同朝为官的一位赵大人的千金，媒婆们都说两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他淡淡点了点头，不置一词。被问的烦了，也只扔下一句‘听凭祖父安排就是。’只是迫于这门亲事，他不能再在花楼酒肆里喝的酩酊大醉，不能再在杏花微雨中游船赏景。因为赵氏会制止他，拉着他一起日日守着病榻上的祖父，不许他与那些同样想要报国雪耻的义士交好。她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恪守着《女责》《女戒》，寻规蹈矩地劝着丈夫。

在金国的土地上，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丈夫会不会因为太过狂放的性格，而给家中招来祸事。她为他生了两个男孩，他欣喜万分，对赵氏多了份关心爱护，他会在空闲时手把手教导两个孩子研读诗书，期望两个孩子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或者说，他对他们寄予着厚望，他的儿子终有一日也会继承这些年来多少忠义之士的执念，收复这万里河山，济世为民。

可赵氏的想法与他却是云泥之别，她日日教导孩子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不可过于展露自己的本事，凡事忍让。她的梦想是孩子长乐平安，而非与丈夫一般，做着危险的事，朝不保夕。

他那时郁郁不得志，满胸的抱负无人可吐，愁思万千自在脑中，这样的女子，恰恰是他最不能接受与他相伴终身的人，但在祖父的床前，他依旧指天誓日，发誓除非赵氏有大过，否则绝不休妻。祖父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孙儿？只是赵氏已经入门，并无过错，又怎能仅仅因为他的不喜而休妻？

直到六年后，赵氏去世。赵氏躺在病榻上，口不能言，只是目光哀痛，握着他的手，指了指两个孩子。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他的妻子，只希望孩子们安然无恙，却不知没有这太平盛世，在乱世争锋之中，哪里来的安乐？

赵氏在他怀中咽下了气，他心中有悲痛，却无爱。赵氏与他六年的时光，他只是把她当做家人，他心中的那个位置需要的是一位能与他相知相爱的佳人来填补空缺。

而此时他已经拜别了辞官的祖父，与交好的义士一起，加入了起义军。在起义军里，他的军事才能大放异彩，颇受上级赏识。最让他痛快的，莫过于率领五十多人袭击几万人的敌营，把叛徒擒拿带回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

他已是名重一时。高宗赏识他，他成了江阴签判，从此开始了他在南宋的仕宦生涯，这时他才二十五岁。

现实是残酷的，他初来到南方，对南宋朝廷的怯懦和畏缩并不了解，跟别提高宗曾赞许过他的英勇战绩，不久后即位的孝宗也一度表现出想要恢复失地、报仇雪耻的念头，更是让他信心满满，在闲暇时写下了不少有关抗金北伐的奏章。白雪纷纷般的奏章送向孝宗的桌案，却如同石如大海，没有一丝的波澜。

孝宗只是看中他的才能，派他去边疆负责治理荒政、整顿治安。这对他意气风发，想要匡扶天下的志向无疑是违背的。仕途上的不顺，更是让他对于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佳人的渴求更为深切。

一日，他正在边疆考察城墙布防，没有想到，有人出卖了他。锋利的刀刃向他扑来，他一路奔逃，躲进了一座府邸，与普通花园不同的是，这花园中没有千红百艳，没有奇山怪石，只有一个演武场。他受了伤，躲在假山后。耳边突然传来声响，有刀剑交锋之声，他手一顿，怕是那些人追了过来。他侧身，窥视着假山那面。

一个年长的男人身着金人官服，与一个年轻姑娘在演武场上打斗。姑娘背着身，他看不清脸，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让他呼吸急促。他脑中突然想到杜甫的那句“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他最欣赏的就是如梁红玉一样英勇的女儿。眼看那姑娘就要落了下风，他已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发现，持剑疾刺那男人，那人仓促应付，几招过后，两人分开。他挡在姑娘面前，道：“不要怕”。

他轻轻瞥了一眼她，她也正巧抬头看他，杏眼微眯，眼眸里是他的倒影，有些狼狈的他。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心中只觉杜甫那首《剑器行》，合该是为她而作。正想说些什么，耳边传来骚动声，金人已是寻迹而来，他逃不了了。

一侧男人看了眼他，又看到来人，不禁有些诧异，“怀英？”

党怀英倒是没什么惊异之色，上前一步作礼，道：“岳父大人，可有受惊？贼人已被擎下。如玉，你没事吧？”党怀英走到范如玉身边，想要碰她，范如玉却是身形一转，站到自己父亲身后，默默不语。

范如玉向来这样的性子，党怀英也不在意，只当她害羞，回身对上他，“怎么？还跑吗？快把边疆的布防地图交出来！”

他不屑地看了党怀英一眼，党怀英本是祖父的弟子，曾经也是与他一起想要匡扶天下的人，如今却是做了金人的走狗：“呸，党怀英，我当真是瞎了眼才会当年引你为好友，只道是你满腹才华，无人赏识，才会落魄至此，没想到，你根本就是个奸佞小人！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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