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三梦 第119章 池上絮（22）

“姑娘。”苍老沙哑的声音，一听就是个迟暮的老人。

轻絮闭眼养神，“有事？”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耐烦。

“在下多谢姑娘收留。否则以我的残破之躯，早就要命丧于此了。”屋外的老头说着感激的话，轻絮却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只冷冷的回道。

“我一未收留你进屋，二未给你吃食。你不过是靠着你自己罢了，何来言谢？”这老头真是虚伪至极。

老头良久才道，“轻絮姑娘，在下日日宿在你的木屋外，也是打扰了。”

“知道就好。”轻絮躺在榻上，面色不虞，这老头儿是前几日的晚上，不知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竟是自己做了主，在木屋外住下了，她虽心中不满，但也不能出门赶人，联系柳树妖，柳树妖们也遮遮掩掩地，终归没动手。

久而久之，倒是默认了这老头呆在木屋外。

老头儿每日都说些感激之语，听得久了，十个人，耳朵都麻了。

“老头儿，人间有什么？”漫不经心地与老头儿说着话。

老头儿靠在木屋门口，听到轻絮问他，提了提精神，开口道，“人间有四时风物，青山绿水，夏荷冬梅……”

老头儿报了一长串的东西，手里还比划着。木屋里传出冷哼声，老头儿最终没了音。

“人间有那么好？”轻絮淡淡道。

老头儿不知何意，如说好，怕是轻絮心中不满，她出不去，终日枯坐，这么说，不是故意让她难过么？若是说不好，那之前的话，不是自打嘴巴么。

“因人而异吧。”老头儿叹了口气，“若是喜欢，自然是好，若是不喜欢，便是将世间万物堆在眼前，都不会扎下眼睛，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啊。”

老头儿心中喟叹，轻絮不以为然，带了三分刺骨寒意，冷声道，“那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大概是。”老头儿有些为难，应该说大多数人都是为难的。“后者吧。”

“虚伪！”屋中传来清斥，老头苦笑，瞧着自己的双手，遍布皱纹，干枯猥琐长满老斑，“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轻絮眉眼微动，“那你就去死。”

“在下也是怕死之人啊。”老头儿也不生气，只是靠在门旁，轻声道。

世间哪有人不怕死，无论喜与不喜，都逃不过命。“轻絮姑娘，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老头儿无心一个问话，却是让轻絮睁了眼，从塌上坐起，瞥到那琴眼神冰冷，“我有的选吗？”她又没见过世间万物，说什么喜与不喜？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总有一天你会走出来，看到飞雪连天，映日荷花那样的美景。”

“我不在乎。”冷清淡然的调子，轻絮又任由自己倒在了塌上，喃喃，“即便看尽天下风光，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了。”

屋外的人听不大清轻絮的话，只皱了皱眉，又是维持着抬头看天的姿势，像个不会动的石头一样，守在木屋前。

轻絮不明白老头儿的心思，在她眼里，老头儿不过是一个满头白发，老态龙钟的修仙者，用着天地灵气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儿世间，不在人家好好度过，确实要跑到这儿地方，在这一守就是百年。

“老头儿。”每过几天，几个月，轻絮就这么喊一句，老头都会应声，那就表示他还活着，真是不容易，至少轻絮总觉着他活不长。

屋外大雨瓢泼而下，像是倒豆子一样落在这片柳林中。轻絮睡梦中被雷雨声惊醒，雨点儿打在木屋顶上，声音厚重，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屋外一个喷嚏声，轻絮动了动耳朵，是老头儿。这么大的雨，便是想象都能猜到老头儿窘迫的样子，缩在屋檐下，蜷着老朽的躯体，可怜得很。

“进来吧。”随着话音落下，木屋灯火通明。土地上积了厚厚的水，远远看着，木屋就像是大海里的灯塔，给远航迷失了路途的人们，最后的一根稻草。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温暖。

老头儿没有回她。

有一刹那，轻絮觉着，或许老头儿已经被冻死了。秋雨寒洌，雨势又急又大，她很是怀疑以老头儿破败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下来。轻絮提高了音量，“进来吧！”

“不……”不要了，脸上满是雨水，随着老头儿张开嘴说话，流过干裂的嘴唇，“我一声脏污，怎能……”

“你进不进来！”她是难得的几分仁慈，想着不要老头儿死在这里，才出言让他进来，但他此时的话，确实有些故作清高了。当下便打算，老头儿要是推辞，便撒手不管，管老头儿在外面怎么样，左不过与她无关。

老头儿沙哑的声音在雨夜中，听得不甚清楚，轻絮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下了床，到了门口，侧耳，“我不进去。”

这话不知是触到轻絮哪个点，当下脾气便要发作。老头儿听到门板的‘刺啦’声，心中一惊，动作迅速，整个人扑到了门上。“不，不要。”轻絮刚刚是要推门，不，她会受伤的，她受不住这刺骨严寒。

整个人抵在门上，像一颗磐石。轻絮这些年偶尔也会想着试着动手开门，研究的多了，倒也是看出来，自己摸上门，那是没问题的，用力地想要推开时，那股力量就会出现了。而现在她毫发无损，显然是知道门外的人抵住了。

“你疯了？”轻絮呵斥道。

你才是疯了。这话老头儿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布满沟壑的脸上突然动了动，像是扯出一个笑，但是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我没事，你不要……开门。”

冷嘲的话语，像是在讥讽着门外的人，“我是为了你？我现在想出门！谁都拦不住我！”轻絮一横目，便要动手推门。

“外面风大。”清浚的声音，完完全全不像个老头儿，刹那间的失神。轻絮浑身有些提不起劲，反手撑在木门上，贴着门缓缓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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