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棘堡西咽喉区,黎明前的寒气如铁铸般凝固,尚未被熹微的晨光融化。更沉重的,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铅云,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戈壁。工程指挥车内,巨大的电子屏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猩红的光点(K117 600, K117 750, K117 900, K118 050, K118 200, K118 350)刺目地跳动,如同六枚亟待剥离的毒瘤,标记着六组超期服役、病入膏肓的P60道岔。屏幕角落,鲜红的倒计时像一只倒悬的沙漏,无情地流淌:14天23小时59分。段长昨夜的话语,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冰冷,仍在耳畔回响,像一把重锤,将“全线通报”四个字砸进每个人的心坎:“迎接部里检查,设备必须焕然一新!无缝化达标!一个月?不行!十五天!完不成,全线通报!”
“全线通报”……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林野心里。他,AK12维修车间的主任,此刻僵坐在指挥车的硬椅上,指关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着青白,声音却冷得像戈壁深处千年不化的石头,不带一丝温度:“背水一战。段里特批,‘铁力搬运’负责拆旧安新,啃下粗活重活;‘金鹰焊接’包揽铝热焊和胶接绝缘。我们的人,”他目光如淬火的刀锋,锐利地扫过副主任郭振德、工长赵大锤、防护组长老吴等核心骨干。他们或坐或立,脸上都挂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同样被逼到绝境的火焰,“核心就两个字:盯、控!盯死外包的每一步操作,控住技术标准和安全红线!尤其是胶垫、护轨、螺栓扭矩、几何尺寸!白天点外全力备料,晚上垂窗就是决战!”
窗外,戈壁滩在夜色中沉寂如死,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卷起细沙,抽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啪啪”声,像是倒计时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那六组道岔,如同潜伏在铁路动脉中的病灶,随时可能引发致命的“血栓”。十五天,听起来不长,但在铁路人的概念里,要完成六组道岔的更换、焊接、精调,还要确保无缝化达标,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这是在沙棘堡,这里的风能吹散人的意志,这里的寒能冻僵人的骨血。
郭振德,这位在铁路线上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硬汉,黝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此刻却显出少有的凝重。他摩挲着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低沉地开口:“林主任,十五天,拆旧安新,焊接,捣固,精调,探伤……每一步都不能含糊。‘铁力’和‘金鹰’是外包队伍,他们能理解我们的标准吗?能跟我们抢时间,而不是抢我们的人手吗?”
赵大锤,一个身材魁梧、性格火爆的工长,平时说话嗓门就大,此刻更是按捺不住:“他们敢!他们要是敢糊弄,我第一个不答应!这玩意儿,差一毫米,跑起来就是脱轨!”
“赵工长,冷静。”林野抬手制止了赵大锤,目光转向郭振德,“老郭,你说得对。‘铁力’和‘金鹰’是经验丰富的队伍,但他们的经验未必契合我们的标准,尤其是无缝化和几何尺寸这块。他们追求的是效率,我们追求的是精度和安全。‘盯’和‘控’,就是我们的生命线。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数据,都不能放过。尤其是胶垫,这玩意儿看似不起眼,但关系到整个道岔的弹性、绝缘和几何稳定,是‘无缝化’的关键一环,更是我们‘控’的重点!”
“明白!”郭振德重重地点头,眼神坚定,“白天点外,我们就是后勤部长,把备料工作做到极致,给他们铺平道路。晚上垂窗,我们就是质检总监,拿着道尺、水平仪、扭矩扳手,跟他们寸步不离!”
“盯死他们,盯死每一个细节!”赵大锤也吼道,声音在指挥车内回荡,带着一丝决绝。
老吴,那个经验丰富的防护组长,沉默地戴上老花镜,开始仔细核对防护用品和通讯设备。“防护是第一位的,绝不能出任何纰漏。”他沙哑地说,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林野看着这群和他一起在戈壁滩上滚打摸爬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这暖流很快被现实的冰冷浇灭。十五天,六组道岔,这仗,不好打。
“通知各小组,立刻进入状态!”林野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白天点外,备料!晚上垂窗,决战!”
“铁力搬运”的车队卷着沙尘,如同钢铁洪流般轰鸣着涌入作业区,卷起一片土黄色的烟幕。清一色的壮硕汉子,工装上沾满油污和泥渍,眼神里带着闯荡江湖的彪悍和些许桀骜,像一群即将冲锋陷阵的战士。他们的装备透着一股力量与粗放:咆哮如野兽的内燃冲击扳手、碗口粗的撬棍、轰鸣着吐出巨大气流的液压起道机、震耳欲聋的风镐,还有堆满崭新铁垫板、滑床板的平板车。领队王队长,一个身高近两米、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声音洪亮得像打雷,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兄弟们!沙棘堡!十五天!六组道岔!干出个样儿来!让这些龟孙子看看咱们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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