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主馆的玻璃门无声滑开,秋日的阳光斜射入内,在光洁的米白色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道明锐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新建筑特有的气味——水泥未散尽的微涩,木材清漆的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辣椒辛香,那是从馆内“辣味历史展区”飘来的。
陆明远在门口停顿了半秒,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快速扫视大厅。挑高十二米的空间,顶部是钢结构与玻璃的组合,阳光从精心设计的采光井倾泻而下,在墙面形成流动的光影。正对入口的是一面巨大的浮雕墙——不是传统龙凤或吉祥图案,而是一幅抽象化的中国地图,用深浅不同的红色石材拼接而成,红色最深处是云南、四川、湖南……辣椒的原乡。
“请进。”林晚月的声音平静,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她走在最前面,月白色旗袍的下摆在步伐间轻轻摆动,像水波微漾。陆北辰跟在她身侧半步,旧军装的绿色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更为沉稳,与她的柔白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陈莹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她抬头看顶部结构,又低头看地面材质,手指在文件夹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像是在计算什么。李守仁最后进来,手里的串珠转动速度慢了下来,他眯眼打量那面浮雕墙,摇了摇头:“红色主调……婚礼用色当以正红为尊,这种暗红色,不够喜庆。”
林晚月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这不是婚礼场地,是博物馆。红色在这里,不是喜庆的颜色,是记忆的颜色——辣椒的红,土地的红,父亲牺牲的那片红土高原的红。”
陆明远推了推眼镜,跟上她的脚步:“林小姐的父亲……林建国先生,确实是令人敬佩的英烈。三叔公在信中多次提及,这也是家族重视这场婚礼的原因之一。”
“重视的方式,就是让我去接受‘三考’?”林晚月在浮雕墙前停下,转身面对三人。阳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那双眼晴却亮得惊人,“考德、考言、考容——李老师是礼仪专家,可否为我解释一下,这三考的具体标准是什么?是跪姿的角度,还是微笑的弧度?又或者,是要我背诵《女诫》时声调不能高于某个分贝?”
李守仁愣住了,手里的串珠停了转动。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女子,开口会如此直接。
陈莹赶紧打圆场:“林小姐误会了。三考是古礼,意在确立新妇在家族中的地位,是荣耀,不是刁难。而且……”她笑了笑,笑容标准得像量过角度,“现代社会,形式可以简化,但精神要传承。这也是三叔公一直强调的——家族复兴,重在精神。”
“精神。”林晚月重复这个词,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里有一点冰冷的意味,“正好,我也想和三位聊聊精神。”
她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大厅左侧的通道:“这边请。我们先看第一个展区——‘根脉:辣味的起源与迁徙’。”
通道设计成弯曲的坡道,墙面是深灰色的混凝土,嵌着一条条发光的玻璃展柜。展柜里不是文物,是土壤——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土壤标本,下方有标签:川东紫色土、云贵高原红土、湘西黄壤、陕甘黄土……每一份土壤旁,都有一个透明小瓶,里面装着从该地采集的辣椒种子。
“辣椒传入中国有四条主要路径。”林晚月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平静而清晰,像在讲课,“一是丝绸之路,从西域入陕甘;二是茶马古道,从缅甸入云南;三是海上丝路,从福建、广东登陆;四是东北亚路线,从朝鲜传入辽东。每一条路径,都对应着一段移民史、贸易史、文化交融史。”
她在云南红土的展柜前停下。柜里的土壤是一种深沉的铁锈红,装在特制的方形玻璃容器中,上方有一束聚光灯照着,土壤的颗粒质感清晰可见,像是被凝固的时间。
“这是我父亲牺牲的地方,云南三岔河。”林晚月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依然平稳,“这片土壤,是周院士——父亲当年的同事——去年特意回去采集的。他说,三十年了,那里的土还是这个颜色。”
陆北辰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片红土。阳光从通道顶部的天窗斜射下来,落在他军装的肩头,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磨损痕迹。
陈莹低头在文件夹上记录着什么,笔尖沙沙作响。陆明远则盯着那片土壤,眼镜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林小姐,”李守仁忽然开口,声音慢条斯理,“这些……固然有意义。但婚礼是喜事,是否应该更多展现美好、吉祥的元素?土壤、迁徙、牺牲……这些话题,未免太过沉重。”
林晚月转头看他,眼神很静:“李老师觉得,什么才是美好的元素?是凤冠霞帔上的金线?还是宴席上的山珍海味?”
“至少……”李守仁斟酌着措辞,“应该是积极的、向上的、符合喜庆氛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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