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管在视网膜上灼烧出“天运赌场”的残影时,我正用最后五枚硬币买热狗。油腻香气混着汗味钻进鼻腔,胃袋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我已三天未进食。橱窗倒影里是个眼窝深陷的幽灵,西装袖口磨出毛边,裤管沾着昨夜桥洞的泥浆。就在转身刹那,金属冷光擦过鞋尖。
是枚骰子。
它卡在排水栅栏间,通体银灰,六面蚀刻着暗金数字。寻常骰子该有的圆点被替换成细密纹路,像某种活物的呼吸孔。鬼使神差地,我抠出它攥在掌心。金属触感并非冰冷,而是带着血肉般的微温,仿佛刚从某人胸腔剖出。这温度顺着指骨蔓延,带来一丝诡异的慰藉,像濒死者抓住的稻草。
“试试运气?”沙哑嗓音从背后传来。独眼老头蜷在霓虹照不到的阴影里,烟头明灭映亮他半张溃烂的脸,那溃烂的边缘仿佛有细微的蠕动,“骰子挑主人,它选中你了。”他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锈铁。
饥饿催生出荒谬勇气。我迈进赌场,将骰子拍在轮盘赌桌:“押零。”荷官嗤笑尚未出口,银球已精准坠入黑色零格。筹码推来的哗啦声里,骰子在我口袋发烫,如同微型心脏搏动。那热度穿透薄薄的裤袋布料,熨帖着大腿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归属感。我赢了,赢得如此轻易,仿佛命运女神终于厌倦了折磨我,随手抛来一块面包。
接下来三小时,我化身概率的暴君。骰子指引我押中同花顺,看穿对手虚张声势的诈唬,甚至预判二十一点发牌顺序。在牌桌上,当庄家翻开暗牌前的一瞬,骰子会在口袋里轻微震动,仿佛在低语。我的指尖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电流,指向正确的选择。筹码堆成小山时,骰面数字“1”的纹路渗出暗红,像毛细血管突然充血。赢钱的狂喜中,无人注意我尾指抽搐了一下——针尖刺入骨髓的幻痛转瞬即逝。那痛感尖锐而短暂,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随即被汹涌而至的肾上腺素淹没。我摩挲着口袋里的骰子,它安静下来,那暗红也悄然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诅咒的显形始于一场必赢的赌局。骰子震动如蜂鸣,催促我押注三倍骰宝的“三重六”。钢盅开启刹那,三颗象牙骰却如中邪般叠成柱状,最顶端猩红一点刺目如血。庄家宣布流局时,骰子在我掌心剧烈发烫,数字“6”的纹路裂开细缝,渗出铁锈味的气息。那气息带着一丝甜腻的**感,钻入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掌心那枚滚烫的金属疙瘩和它散发出的不祥气味。我低头看着它,那裂缝边缘闪烁着微弱的、不自然的红光。
“它在吃你。”独眼老头幽灵般出现在贵宾室角落。他掀开破毯子,露出半截碳化的左腿,那断面光滑得诡异,仿佛被高温瞬间熔断,没有流血,只有焦黑的炭化组织。“当年我连赢四十九局,直到骰子开始啃噬幸运本身。”他枯指划过自己空洞的眼窝,那眼窝深处并非纯粹的黑暗,似乎有极细微的、银灰色的光点在游移,“它要概率平衡——你每赢一分,现实就崩塌一角。我的腿,我的眼睛……都是付给它的账单。”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当晚噩梦如约而至。我在无限回廊里奔跑,两侧墙壁贴满赌桌。每次掷出骰子,身体某处便传来骨裂声。惊醒时冷汗浸透床单,右手无名指诡异地弯折成直角,X光片显示第二节指骨凭空消失,仿佛被无形蛀虫啃噬。床头柜上,骰子数字“3”的裂缝正缓缓弥合,像一张贪婪的嘴在闭合。我盯着那根扭曲的手指,试图活动它,却只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一种空荡荡的虚无感。那消失的指骨,就像从未存在过。恐惧第一次真正攫住了我,比饥饿更冰冷,比桥洞的寒风更刺骨。
赌场经理递来白金卡时笑容油腻:“有位客人想和你玩场特别的。”VIP密室中央坐着个穿防护服的怪人,空气里飘浮着消毒水与腐肉混合的怪味。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人轮流掷骰,点数高者从对方身体取走某件“筹码”。房间的灯光惨白,照在怪人臃肿的防护服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像一具来自生化实验室的标本。
“从指甲开始如何?”怪人的声音透过面罩嗡嗡作响,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掷出四点。我颤抖着掷出骰子——它在绒布上疯狂旋转,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最终定格在五点。防护服下传来失望的叹息。当激光刀切下他小指时,没有鲜血喷溅,只有干枯碎屑簌簌落下,像被风化千年的朽木。骰子数字“5”的纹路泛起淤青般的紫,那紫色在银灰的底色上蔓延,如同皮下渗出的瘀血。我赢了,代价是目睹一个非人的存在失去一小部分身体,而我的骰子则变得更加……鲜活?或者说,更加饥饿。
“概率污染是不可逆熵增。”穿铅防护服的女人在诊所里调出全息图。我左腿的骨骼影像上布满蜂窝状孔洞,如同被白蚁蛀空的房梁。“骰子每次修正概率,都会从你存在中抽取‘现实质料’填补缺口。”她敲击键盘,我膝盖突然传来电钻般的剧痛,猝不及防地让我单膝跪倒在地。“看,它正在平衡你昨晚赢的那局百家乐。”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你的骨骼密度、神经传导速度、甚至部分记忆片段,都可能成为它维持‘幸运’的燃料。这是一种……交换。用你的‘存在’,换取短暂的、扭曲的概率偏移。”她指着全息图上那些细密的孔洞,“这些空洞,就是被它吞噬的部分。它们不会再生,只会越来越多,直到你……”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我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膝盖的剧痛还未消散,看着自己骨骼的影像,那不再是支撑身体的框架,而是一块正在被缓慢蚕食的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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