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鸢尾花丛时,伊芙琳的银匙正搅动着坩埚里的深紫色浆液。
玻璃器皿在橡木架上折射着烛光,空气里沉淀着接骨木花的甜腻、龙舌兰根的辛辣,以及某种更深邃的、如同被碾碎的星辰粉末般的冷冽气息。这是她第三百次熬制“心弦魔药”——祖母的手札里记载,以初雪融化时的第一缕阳光为引,佐以相思鸟的泪滴,能让饮者心生倾慕。
可伊芙琳要的不是倾慕。
她的目光穿过实验室的彩绘玻璃,落在庭院里那个穿亚麻衬衫的身影上。塞巴斯蒂安正在修剪玫瑰丛,剪刀开合间,花瓣如血滴落。三年来,他始终以礼相待,替她修篱笆、送新烤的面包、雨天为她撑伞,却从不说爱。他的眼睛像封冻的湖,倒映不出任何涟漪。
“最后一次。”伊芙琳将银匙浸入坩埚。浆液突然沸腾,腾起的雾气凝成一只半透明的青鸟,撞向玻璃窗,碎成冰晶。手札的最后一页浮现血字警告:“情丝易缚,心淤成疾。”
她闭眼,将魔药注入水晶瓶。
塞巴斯蒂安饮下魔药时,夕阳正沉入玫瑰丛。
他接过水晶瓶的指尖微颤,喉结滚动,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两颗投入火炭的冰,炸开细碎的金光。
“伊芙……”他的声音裹着蜜糖与砂砾,“你的眼睛……像藏着星河的深井。”
伊芙琳的呼吸停滞了。这是塞巴斯蒂安第一次唤她的昵称。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旧疤——那是她为他试药时烫伤的。
月光漫上窗台时,塞巴斯蒂安仍坐在她身旁。他读济慈的诗给她听,诵到“美即是真,真即是美”时,突然吻了她的指尖。伊芙琳的眼泪跌进红茶里,漾开苦涩的涟漪。三年守望,终于等到了星火燎原。
可当夜半钟声敲响,伊芙琳瞥见他松开的手。他的指尖在发抖,像被无形的丝线勒住。
淤积的征兆始于一场雨。
塞巴斯蒂安冒雨送来新烤的苹果派,糖霜在瓷盘上堆成雪丘。伊芙琳笑着去接,却见他眉心紧蹙,指节攥得发白。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他挤出一个笑,额角渗出细汗,“只是……心跳得厉害。”
苹果派的甜香在屋里弥漫,塞巴斯蒂安却突然起身:“我该走了。”他的背影僵硬如石雕,消失在雨幕时,伊芙琳看见他扶住篱笆的手——手背上凸起数道青紫色血管,如蚯蚓盘踞。
那夜,伊芙琳翻遍祖母的手札。泛黄的纸页上,一行小字在烛光下浮现:“情魔入心,爱欲翻涌。然情丝缠缚,淤塞如堰塞湖,终将决堤。”
她掀开塞巴斯蒂安的衣袖。他沉睡的臂弯里,皮肤下蜿蜒着细密的青纹,像冰裂的河面。
淤积的浪潮在仲夏夜宴爆发。
镇长家的舞厅流转着水晶灯的光晕,塞巴斯蒂安搂着伊芙琳旋转。小提琴的旋律如蜜流淌,他的眼神却逐渐失焦。
“伊芙,”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滚烫而急促,“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伊芙琳扶住他时,触到他后背的衬衫——湿冷的汗浸透布料,皮肤下搏动着诡异的硬块,像有石子硌在血肉中。
“我们回家。”伊芙琳攥紧他的手。
露台上,月光洗亮塞巴斯蒂安苍白的脸。他解开领扣,锁骨下方赫然鼓起鸽蛋大的凸起,青紫色,随心跳搏动。
“它……在生长。”他苦笑,“每次想你,它就胀痛。”
伊芙琳的指尖轻触凸起。硬物表面光滑如鹅卵石,内里却传来海浪般的闷响——那是被魔药催生的、无处倾泻的爱意,在体内结晶成核。
伊芙琳的实验室彻夜通明。
祖母的手札摊在案头,页脚蜷曲如枯蝶。她试遍解药:用忘忧草汁溶解淤块,以夜莺血软化结晶,甚至冒险加入龙血竭强行疏导。可当药液注入塞巴斯蒂安的手臂,淤块反而疯长,青纹蔓延至脖颈,如勒紧的绞索。
“停下吧。”塞巴斯蒂安握住她颤抖的手。他的眼窝深陷,瞳孔却亮得骇人,像燃尽的炭火里最后一星炽热,“至少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爱你。”
他的吻落在伊芙琳掌心,滚烫的泪灼伤她的皮肤。淤块在他心口剧烈搏动,顶起衬衫,透出妖异的紫光。
决堤的时刻毫无征兆。
暴雨夜,塞巴斯蒂安为伊芙琳读《罗密欧与朱丽叶》。诵至“我的爱如海渊无垠”时,他突然扼住喉咙。
青紫色的纹路如闪电爬上他的脸颊,心口的淤块迸出裂痕,紫光从缝隙里迸射。他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弓成痛苦的弧,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
“塞巴斯蒂安!”伊芙琳扑过去抱住他。
他的手指抠进地毯,指缝渗出淡金色的液体——不是血,是粘稠如蜜的光浆,带着接骨木花的甜香。淤块彻底碎裂,紫光炸开的瞬间,无数晶莹的棱柱刺破他的皮肤,如水晶荆棘般疯长!
“啊——!”
嘶吼声被雷声吞没。塞巴斯蒂安的胸腔如绽放的冰晶花,淡金色光浆裹着紫水晶棱柱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诡异的雕塑——那分明是伊芙琳的侧脸,睫毛低垂,唇角含笑,却由冰冷的矿物铸成。
“伊芙……”塞巴斯蒂安的手伸向水晶雕塑,指尖在触到“脸颊”的瞬间,化作齑粉飘散。
他的身体迅速灰败,皮肤龟裂如干旱的土地,瞳孔里的金光熄灭了。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前,他看向伊芙琳,嘴唇翕动:
“看……它多像你。”
水晶雕塑在黎明时融化。
淡金色光浆渗入橡木地板,留下永不褪色的污渍,形似一滴巨大的泪。伊芙琳跪在那片污渍旁,握着一枚紫水晶碎片——那是塞巴斯蒂安心脏淤积的最后残骸。
她举起水晶碎片对准晨光。
棱柱内部流转着细密的纹路,像被冻结的血管,封存着塞巴斯蒂安未能说出口的爱语、未敢流露的渴望、以及魔药催生的、洪水般汹涌却无处可去的倾慕。
原来祖母手札的警告并非虚言:
爱情魔药从不能创造真心。
它只是将汹涌的爱意困在血肉牢笼里,让它们在淤积中结晶,最终刺穿包裹它的心脏。
伊芙琳将水晶碎片按在心口。
那里没有淤块生长,却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比水晶崩解更清脆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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