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千米深的海底,被层层叠叠的海水过滤、扭曲,最终只剩下一种粘稠、阴冷的幽绿色。巨大的水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永恒地攥紧着这片死寂的疆域。没有珊瑚礁的绚烂,没有鱼群的喧嚣,只有嶙峋如巨兽肋骨的黑色礁岩,沉默地矗立在永恒的黑暗边缘。这里是深渊的咽喉,是连最古老的深海巨兽都绕道而行的遗忘之地。
塞壬悬浮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她的鱼尾,曾经是整片浅海珊瑚礁最耀眼的瑰宝——鳞片如同被打磨得最完美的蓝宝石,流转着深邃的幽蓝与神秘的紫晕,每一次优雅的摆动,都牵引着洋流,洒落一片星辰碎屑般的光尘。如今,这华美的尾鳍末端,却生长着两样与这深海格格不入的造物:一双属于人类的、**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脚。
这双脚纤细、脆弱,如同最易碎的瓷器。脚踝处,一圈深紫色的、如同被最恶毒海蛇噬咬过的环形疤痕清晰可见,那是剥离鱼尾时留下的永恒印记。此刻,这双美丽的脚,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每一次微小的移动,每一次试图适应这无水的虚空(尽管身处深海,但对她而言,失去鱼尾的支撑,每一寸海水都如同真空般令人窒息),都伴随着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脚心刺入,沿着骨骼的缝隙一路向上灼烧,直抵心脏。
塞壬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咸腥。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将全部心神集中在不远处那座悬浮于黑暗中的巨大宫殿轮廓上。宫殿由某种深海巨兽的骸骨和发光的厌氧菌群落构筑而成,散发出幽幽的惨绿色磷光,像一颗巨大而**的眼珠,镶嵌在深渊的额头上。那是深海女巫莫尔甘娜的巢穴,也是她获得这双“人足”的契约签订之地。
宫殿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阴森巢穴,反而空旷得令人心悸。巨大的、布满孔洞的腔室如同被蛀空的巨鲸颅骨,墙壁上覆盖着缓慢蠕动、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粘稠苔藓。空气(如果这粘稠的液体也能被称为空气的话)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海藻堆积发酵的甜腥气。
莫尔甘娜就悬浮在腔室中央。她早已脱离了人鱼或任何已知生物的形态,更像一团由无数纠缠蠕动的发光海蛇、半透明水母触须以及不断增生又溶解的苍白骨刺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聚合体。她的“脸”是一块相对平滑的、镶嵌着两颗巨大复眼的惨白甲壳,复眼深处是旋转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旋涡。
“你来了,小塞壬。”莫尔甘娜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塞壬的颅骨内共振响起,带着无数细碎气泡破裂的嘶嘶声和深海地壳摩擦的低鸣,“为了那陆地上的王子?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和一种古老生物特有的、对短暂生命的漠然。
塞壬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和面对这恐怖存在的本能恐惧,挺直了纤细的腰背。“我带来了契约的代价。”她的声音在粘稠的水压下显得微弱,却异常清晰。她摊开掌心,一团柔和却无比纯净的蓝色光球悬浮其上。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的声音。光球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由音符构成的鱼儿在游弋,那是她歌唱海洋、呼唤风暴、安抚巨鲸的天赋之音。
莫尔甘娜那团聚合体的形态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无数触须伸向那团蓝光,贪婪地攫取着。光球被吸入她变幻的躯体,消失无踪。腔室内只剩下塞壬无声的喘息和脚踝处愈发尖锐的痛楚。
“契约达成。”莫尔甘娜的意念再次轰鸣,“记住,小塞壬,每一步的代价,远不止你感受到的疼痛。陆地是干涸的坟墓,爱情是短暂的幻影。深渊…永远注视着你。”随着最后一个意念落下,一股强大的洋流裹挟着塞壬,将她猛地推向宫殿之外,推向那通往海面、通往王子的未知之路。
王子的宫殿坐落在临海的悬崖之上,白色的巨石在阳光下闪耀,如同搁浅的巨鲸骸骨。花园里盛开着永不凋谢的魔法玫瑰,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和贵族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舞会夜夜笙歌,水晶吊灯的光芒将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波光粼粼的浅海。
塞壬成了宫廷里一道奇异而迷人的风景。她不会说话,只能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和优雅得近乎非人的舞姿表达一切。王子被她的神秘和美丽深深吸引。他称她为“我的小哑巴美人”,赐予她最华丽的丝绸长裙,最闪耀的宝石项链。他牵着她的手,在舞池中旋转,成为所有人艳羡的焦点。
每当王子的手握住她的,每当她的身体随着音乐轻盈旋转,塞壬的内心便充盈着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这就是爱吗?这炽热的眼神,这温柔的触碰,这众星捧月般的荣耀?她几乎要忘记深渊的冰冷,忘记女巫的警告,忘记脚踝处那永不停歇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剧痛。
然而,代价从未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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