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最偏僻的巷尾,有口被青苔吞没半张脸的许愿井。
井沿是青灰色大理石,被岁月啃噬出蜂窝状的凹痕,石缝里钻出几簇枯死的野蓟,花瓣蜷曲如死婴的指甲。井口垂着半截锈铁链,链头拴着块褪色的木牌,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心诚则灵”——字迹边缘已经剥落,像被谁反复用指甲抠过。
林小满蹲在井边时,正下着细而密的冷雨。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怀里抱着个铁盒,盒盖边缘沾着褐色污渍,是她上周在便利店打工时打翻的咖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阿婆说,这井能实现愿望。”她对着井口轻声说,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铁盒里躺着张照片。照片边缘泛黄卷曲,四个孩子挤在老槐树下,中间扎羊角辫的女孩笑得露出虎牙,旁边站着穿背带裤的男孩,手里举着根融化了一半的冰棍。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98年夏 银杏巷”,是林小满的字迹。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弟弟小远。
七岁的小远跟着她住在城南的破仓库里,父母在工地打工时被掉落的钢筋砸中,当场没了呼吸。房东嫌他们兄妹俩拖油瓶,把他们赶出门的那天,小远攥着半块从垃圾堆捡来的西瓜,追着搬家卡车跑了三条街,最后摔倒在银杏巷的青石板上,额头磕出一道血口。
“姐……西瓜甜。”他躺在地上,血混着西瓜汁往下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林小满抱着他哭了整夜,直到天亮时,小远的手突然凉了。
后来她被送进孤儿院,再后来被领养,再后来在便利店打工,每天数着硬币过活。可她始终记得小远最后说的话,记得他额头上的血痕,记得那半块没吃完的西瓜。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她摩挲着照片背面的铅笔字,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想……我想在小远跑向卡车前拉住他。”
井里传来“咕嘟”一声轻响,像有人在水下叹气。
林小满猛地抬头。井水原本浑浊如泥浆,此刻却泛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波纹中心缓缓升起一团幽蓝的光,像极了小远冰棍上融化的水珠。
“投三枚硬币。”
声音从井底传来,是女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像是老旧的留声机卡带。
林小满慌忙翻口袋,硬币在掌心叮当作响——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原本打算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糖果。她数出三枚,指尖发颤,其中一枚“当啷”掉进井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
“不够。”
“等等!我……我还有!”她手忙脚乱地去掏外套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这个行吗?我、我明天还能再攒……”
“只要硬币。”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三枚。不多不少。”
林小满咬了咬牙,把最后三枚硬币攥在手心。硬币边缘割得她掌心生疼,可她不敢松手——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闭上眼睛,将硬币一枚接一枚抛进井里。
第一枚硬币坠入井中时,她听见小远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第二枚硬币沉底时,她看见小远举着冰棍朝她跑来,西瓜汁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第三枚硬币消失在涟漪里时,她感到有温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那么小,那么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姐!”
——————
林小满是被热醒的。
老式电风扇在头顶“吱呀”转着,吹来的风里裹着晒被子的气味。她猛地坐起来,额头撞在床头柜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满!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是张婶。
林小满愣住了。张婶是孤儿院的护工,十年前她被领养那天,张婶给她梳了条麻花辫,说:“小满啊,以后要好好活着。”
可张婶三年前就去世了。
“发什么呆呢?”张婶端着碗绿豆汤走进来,碗沿沾着芝麻,“快喝,看你额头都烫了。”
林小满接过碗,绿豆汤的温度透过瓷碗烫着她的手心。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蓝布裙,裙角绣着小雏菊——那是张婶亲手缝的,后来被她剪掉了,因为太土。
“张婶……”她的声音在发抖,“今天……几号?”
“七月十五啊。”张婶擦了擦桌子,“你忘了?明天就是小远的忌日,我买了西瓜,等你醒了切。”
林小满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七月十五。小远的忌日。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房间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褪色的窗帘,床头贴的卡通贴纸(是小远最爱的奥特曼),衣柜里挂着她的旧校服。窗台上的绿萝长得正好,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可她记得,昨天晚上绿萝的叶子还蔫蔫的,是她浇了水才缓过来的。
“小远呢?”她脱口而出。
张婶正在切西瓜的手顿了顿,刀“当啷”掉在菜板上。
“小远?”她转身,眼神里带着困惑,“小远早走了啊,你忘啦?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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