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雾终年缠绕山腰、与世隔绝的守秘村,时间仿佛遵循着另一套更古老、更缓慢的法则。村中央的卵石广场上,矗立着七株巨大的、枝叶交织的“谱系铁杉”,它们是村里七个古老家族的血脉图腾。其中,属于埃默里家族的那一株最为奇特,也最为令人敬畏。它的树皮粗糙如龙鳞,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铜色泽,而最神异之处,在于它所结的果实。
那不是普通的松果或浆果,而是一种婴儿拳头大小、质地如温玉的椭圆形果实。果实初生时呈淡青色,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内部有一枚极小的、类似种子的核。随着时间推移,当家族中有新成员诞生或婚嫁,对应的果实上便会缓缓浮现出该成员的名字,字迹如同天然的木纹,深邃清晰。而当一位族人离世,刻有其名字的果实便会悄然脱落,在触地瞬间化为尘埃,回归树根。这棵树,便是埃默里家族的活史书,是血脉延续的至高象征。
埃默里家族当代的继承人,年轻的莱恩,从小便被告知要敬畏、守护这棵“家谱树”。他熟知家族的每一条训诫,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果实现名之日,需以‘心血’浇灌,使其饱满成熟,家族方得延续。” 这“心血”,并非真正的血液,而是一种更抽象、更残酷的献祭——族人必须献出自身的一项“天赋”或“感知”。
莱恩的曾祖父,一位传奇的品酒师,在名字浮现时,献祭了他能分辨出千万种风味的“神之舌”,从此味同嚼蜡,换来了果实饱满如玉泽,家族酒业得以兴盛。他的姑姑,拥有夜莺般歌喉的少女,在名字浮现时,果实需要“音律之润”,她献出了清亮的高音,从此歌声平淡,换来了果实成熟时散发微光,家族避过了一场瘟疫。这些故事代代相传,被美化为“光荣的牺牲”,是家族成员对血脉延续必须承担的责任。
莱恩恐惧这一天的到来。他天生对音乐有着超凡的敏感,能听见风穿过松针的韵律,溪水敲击石头的节奏,甚至能模仿各种鸟鸣。音乐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他害怕失去它。
该来的终究来了。在他十六岁生辰的黎明,族人们聚集在树下,举行庄严的“知名仪式”。在晨曦第一缕光照射树冠时,一枚新生的青果上,缓缓浮现出了“莱恩·埃默里”的字样。同时,那果实微微颤动,表面泛起一种渴望的、近乎贪婪的微光。族长,莱恩的叔公,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如古井的老人,用仪式刀划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树根,然后转向莱恩,声音苍老而不容置疑:
“树已知名,果待滋养。莱恩·埃默里,家族之树渴求着你的‘聆音之耳’。”
莱恩如遭雷击。“聆音之耳”!果真要夺走他视若生命的音乐感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抗拒。族人们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怜悯,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道德绑架的期待。
“这是荣耀,也是责任,莱恩。”叔公的声音没有波澜,“没有奉献,就没有延续。看看这棵树,每一枚成熟的果实,都浸透着先辈的牺牲。”
莱恩看向那株青铜巨树。阳光下,那些刻着祖先名字、已然成熟的果实,确实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像一枚枚功勋章。但他仿佛能听到果实内部传来无数细微的、压抑的叹息和呜咽——那些被剥夺的天赋在无声哭泣。他看到树枝上,也有几枚干瘪、灰暗、名字模糊几乎要脱落的果实。叔公告诉他,那是很久以前,几位拒绝献祭的“叛逆者”的果实,他们最终被家族除名,名字也从树身剥落,仿佛从未存在过。
恐惧和巨大的压力席卷了莱恩。他不想失去音乐,也不想成为家族的罪人,更不想自己的名字像污点一样被抹去。在族人的注视和古老传统的重压下,他颤抖着,一步步走向古树。他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那些美妙的声音——林间的风声、远处的鸟鸣、自己心跳的节奏……然后,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像一根吸管,猛地刺入他的听觉深处,疯狂地汲取着什么。
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撕扯感传来,莱恩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世界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单调!风只剩下呼啸,鸟鸣沦为噪音,曾经能让他心弦颤动的音乐,此刻听来只是枯燥的音符堆砌!他失去了对旋律、和声、音色的一切精妙感知!世界在他耳中,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声学沙漠。
与此同时,树梢那枚刻着他名字的果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莹润,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白光,仿佛充满了生命力。族人们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开始低声吟唱古老的颂歌,庆祝家族的又一次“延续”。而莱恩,则瘫软在地,泪水无声滑落,为那个能聆听世界秘密的自己举行了无声的葬礼。
从此,莱恩·埃默里成了家族合格的继承人。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失去了光彩。他按照家族的安排学习管理、经营,一切按部就班。那棵家谱树依旧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象征着埃默里家族的“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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