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霍夫曼在波恩跳蚤市场那个专门兜售战争遗物的摊位上,找到了那颗蛋。摊主是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兵,他用仅剩的耳垂夹着烟卷,声称这玩意儿是从一九四五年春天、鲁尔区一座被炮火掀翻的幼儿园废墟里挖出来的。孩子们当时正在玩史前生物主题游戏,老兵喷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烟雾,他们把这个蛋埋进沙盘,说是要给未来留下时间胶囊。结果未来来得太快,一颗流弹把教室掀上了天。这个蛋滚进弹坑,和一支沃尔特P38手枪、半块巧克力威化抱在一起睡了七十年。
西奥多把蛋揣进粗花呢外套的内袋时,听见了一声类似乳牙松动的轻响。蛋的表面不是石头,也不是塑料,而是一种类似搪瓷的复合材料,触感像冷却的指纹膜。它重约三百克,恰好是一颗人类心脏的重量。蛋的钝端有个微缩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孔,西奥多对着阳光观察时,看见孔洞里有一抹脉动的暗红色,像隔着毛玻璃看手术室的无影灯。
七岁的女儿玛蒂尔达是第一个提出贴肉孵化理论的人。她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说话像维基百科条目一样精确且不合时宜。父亲,根据边缘型古生物行为学推测,某些虚骨龙类幼崽的孵化需要宿主皮屑作为肠道菌群接种源。她一边说,一边将恐龙蛋塞进自己的睡衣领口,夹在腋下。西奥多想阻止,但伊莎贝尔拦住了他:让她去吧,总比抱着那只死掉的仓鼠睡觉强。
他们三天前刚埋葬了玛蒂尔达的宠物仓鼠莫里斯。死因不明,尸体呈现出类似玻璃纸的半透明状态,兽医说是急性脱水导致的细胞结构崩溃。玛蒂尔达在仓鼠的坟墓上种了一颗向日葵种子,现在却坚称那颗种子长出的嫩芽闻起来有股白垩纪的蕨类味道。
恐龙蛋在玛蒂尔达的腋下待了十七个小时。第二天早上,西奥多在浴室的镜子里发现女儿的左臂内侧出现了十七个排列成螺旋状的红点,像被微型吸盘反复啄吻过。玛蒂尔达对此毫不惊讶:蛋在测量我的恐惧激素基准值。它的幼崽需要实时校准宿主的肾上腺素梯度。她把蛋换到右侧腋下,补充道:它说我昨晚梦见数学考试时,皮质醇分泌曲线很漂亮。
伊莎贝尔觉得不对劲。她试图拿走蛋,但玛蒂尔达的腋窝像生了根,蛋稳稳地卡在她的肋骨和胸大肌之间,表面温度恒定为37.2摄氏度,恰好是女儿的基础体温。更诡异的是,蛋的呼吸孔开始渗出一种半透明的黏液,黏液在空气中凝固成类似蛛丝的纤维,自动编织成一个刚好能包裹玛蒂尔达上半身的网兜。西奥多想剪断那些纤维,剪刀却在接触的瞬间锈蚀成粉末,像是被某种超高速的时间流冲刷过。
孵化进入第七天,蛋的表面出现了裂纹。不是普通裂纹,而是类似电路板蚀刻的精密纹路,每一条裂缝的走向都对应着玛蒂尔达手臂的静脉分布。玛蒂尔达宣布:它要我握着它睡觉。皮肤接触面积必须达到百分之八十七以上。西奥多夫妇不同意,女儿便整夜发出类似高频金属刮擦的尖叫声,不是通过喉咙,而是直接从她的颅骨共鸣腔里震出来的。邻居古斯塔夫敲墙抗议,说他家的虎皮鹦鹉开始学习这种尖叫,并且把笼子的钛合金栏杆啃出了牙印。
迫于无奈,他们允许玛蒂尔达把蛋带进被窝。伊莎贝尔在女儿床边搭了个地铺,半夜听见被窝里传来类似水泵工作的咕噜声,还有极轻微的、类似骨骼重新排列的咔嗒声。她掀开被角,看见玛蒂尔达抱着蛋,蛋的裂缝里伸出十七根类似脐带的半透明管子,管子的末端不是胎盘,而是微缩的、类似卫星天线的接收器,紧紧吸附在女儿的心脏位置。伊莎贝尔伸手去扯,管子瞬间缩回,但玛蒂尔达胸口留下了十七个完美的圆形瘀青,瘀青的中心是蛋的呼吸孔形状。
伊莎贝尔把丈夫摇醒,两人在厨房里低声争吵。古斯塔夫家的鹦鹉把他们的对话学了去,第二天整个街区都在传霍夫曼家把外星胚胎塞进了女儿肋骨。社工上门调查,玛蒂尔达平静地展示了她的科学项目日志,上面用德文、拉丁文和一种自创的楔形文字详细记录了蛋的孵化参数。蛋在社工触碰的瞬间变得滚烫,温度高达八十七摄氏度,但玛蒂尔达毫发无损。社工的手掌被烫出一圈环形水泡,水泡的排列方式恰好是蛋表面裂纹的镜像。
它在筛选接触者。玛蒂尔达解释道,只有我——经过认证的宿主——才能提供稳定的恐惧激素供应。
孵化第十七天,蛋裂开了。不是破壳,而是。蛋壳分成十七片,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可以独立旋转的螺旋桨叶片。幼龙不是爬出来的,而是的。它像一团透明的凝胶,从玛蒂尔达胸口的十七个瘀青里渗出来,在空中凝聚成形。它的外形类似伤齿龙,但骨骼是玻璃态的,内脏是类似发光二极管的管状结构。它没有眼睛,或者说,它的眼睛就是蛋的呼吸孔,现在嵌在它的额骨中央,像一颗永不眨眼的监控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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