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七岁生日那天,姨母从北海归来,带来一只橡木匣子。匣子没有锁扣,只在盖子上刻着一行螺旋状的小字:赠予能听见静默者。母亲皱眉说,姨母又犯了癔症。但艾拉听见那匣子在她怀中发出细微的共振,像冰块在温水里融化的声响。
打开匣子,没有生日贺卡,没有糖果。里面装着三百六十五片透明构件,每一片都切割成不规则的六棱柱,表面浮动着类似水垢的暗纹。姨母跪在地板上,用指尖抹过那些构件,暗纹便发出蜂鸣般的微光。北海清道夫,她喃喃道,它们活着的时候用触须过滤整片海域的杂质,死后骨骼凝固成永恒晶片。传说只有七岁以下的孩子能拼出它们的巢穴形状。
母亲想把那堆诡异的玻璃片扔进垃圾桶,但艾拉已经拿起两块。它们在她掌心自动咬合,发出一声悦耳的。那声音像钥匙插进锁孔,像乳牙脱落,像某种被遗失已久的语言。艾拉知道怎么拼。她不需要图纸,那些晶片在她脑中自有其拓扑结构。七个小时后,一座七层高的水晶城堡立在客厅中央,正好沐浴在落地窗投射的夕阳里。
第一束光穿透城堡顶层尖塔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不是普通的光。它在地板上投下的不是影子,而是七道虹彩,每道颜色都呈现出一种不该属于人间的稠度。紫光最宽,像融化的葡萄果冻;蓝光最黏,拉出的丝线在空气中悬停三秒才断裂。艾拉追着那道紫光奔跑,光斑掠过她的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她听见极细碎的声,像积木彼此咬合,像细胞分裂,像宇宙深处传来的齿轮转动。
母亲用吸尘器清理地毯时,发现艾拉的左手小指粘在了紫光曾停留的位置。不是被胶水黏住,而是那根手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悬垂状态,指尖距离地毯绒毛约莫半厘米,像被某种无形的基座托举着。母亲伸手去拉,手指冰冷而坚硬,皮下静脉呈现出淡金色的光泽。她尖叫起来,但父亲说这是静电效应,是儿童神经系统发育的暂时性失调。他们带艾拉去看医生,X光片上,那根小指的骨骼密度比其余四根高出数倍,在胶片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玻璃的质感。医生诊断为局部肌肉张力失调,开了一些维生素。
艾拉知道那不是病。她每晚都会把城堡搬到月光下,观察那些棱彩在没有阳光时的变化。月光穿过晶片,投下的不再是虹彩,而是灰白色的、类似骨粉的光尘。那些光尘落在她白天被紫光照射过的皮肤上,会激起一种奇异的麻痒感,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毛孔里轻轻拨弄。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光尘扫过的皮肤下,血液流动的速度在减缓,红细胞像被琥珀困住的昆虫,缓慢地、近乎优雅地漂浮在血管里。她甚至能数清它们——每一颗细胞都在她的意识中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像积木,像晶片,像姨母带来的那些构件。
城堡的棱彩在扩大。晴朗的日子里,光斑能铺满整个客厅。母亲开始避免在上午十点至下午三点之间进入客厅,因为那时阳光的角度正好让城堡的第七层投下最完美的虹彩。但艾拉热衷于站在光斑中心,让七色光同时穿透她的身体。那种感觉令人上瘾。她不再玩洋娃娃,不再看动画片,她唯一的游戏就是让自己在光里。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生在某个午后。艾拉站在紫光最浓郁的位置,闭上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胸腔转移到指尖,再转移到光斑的源头——城堡的尖顶。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母亲正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盘水果。她径直穿过艾拉站立的位置,仿佛女儿只是一缕无害的蒸汽。艾拉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它们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皮肤下没有血肉,只有无数排列整齐的六棱柱,像微缩版的城堡构件。她试着动了动手指,那些六棱柱彼此摩擦,发出一连串声。母亲听到了,疑惑地环顾四周,但艾拉已经学会了如何让光斑将自己完全同化。她把自己折叠成城堡侧塔的形状,安静地立在棱彩的源头。
父亲开始查阅关于北海清道夫的资料。某个暗网论坛提到,那是一种已经灭绝的腔肠动物,不是用触须,而是用整个身体过滤海水。它们的骨骼不是碳酸钙,而是一种类玻璃态的蛋白质,在特定波长的光线下会呈现出惰性化效应——将接触到的有机物转化为同质的晶态结构。父亲在论坛上发帖询问如何治疗晶化症,一个匿名回复写道:无法治疗。那是清道夫对宿主的最终褒奖——将短暂易朽的血肉,升级为永恒纯净的构造。
母亲开始在城堡周围摆放镜子,试图用反射破坏光路。但棱彩学会了折射。它们穿过镜面,在镜中世界里投下更清晰的艾拉模型——一个由七色光凝固而成的、关节处隐约可见积木卡槽的水晶女孩。有一天,母亲发现艾拉站在镜子前,对着镜中的自己说话。她听见女儿用两种声音对话,一种是她熟悉的童音,另一种则像风穿过玻璃管,带着蜂鸣般的回响。母亲冲过去抱住艾拉,却抱了个空。女儿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散成七道光束,在镜面上反弹,最后在城堡的地基处重新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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