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斯·克罗夫特的人生,像一间堆满旧物、尘埃在阳光中慢舞的阁楼。他年近四十,未婚,性格温和得近乎怯懦,在城里的公共图书馆做一名古籍修复员,日子过得按部就班,波澜不惊。他的公寓,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精心维护的私人博物馆,陈列着他灰暗童年里仅有的几抹亮色——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旧玩具。
其中最受尊崇的,是一个小小的、油漆斑驳的锡兵玩偶。它只有一条腿,据说是莱纳斯四岁时,在一次“英勇的壁炉远征”中不慎熔断的。即使残废,它依旧是莱纳斯童年幻想剧里的绝对主角,一位沉默而忠诚的卫士。它守护着纸板城堡、橡皮泥怪兽,以及最重要的——一座精美绝伦的、属于“芭蕾公主”索尼娅的玩偶屋。
索尼娅是一个瓷做的芭蕾舞者玩偶,金发碧眼,身姿优雅,住在那个有红色天鹅绒窗帘和迷你水晶吊灯的玩偶屋里。她是锡兵无数次冒险中需要拯救(更多时候是默默仰望)的公主。如今,锡兵和玩偶屋被并排放在莱纳斯书房最高的架子上,一尘不染,像是被时光凝固的圣物。
一个普通的星期二夜晚,莱纳斯正伏案用镊子小心地修补一本十七世纪祈祷书的羊皮纸封面。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房间里只有台灯昏黄的光晕和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他刚给一根纤细的鼠尾刷蘸上特制的胶水,忽然,一个清晰、干涩、像是生锈的齿轮勉强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划破了寂静:
“公主很安全。”
莱纳斯手一抖,鼠尾刷差点戳破脆弱的书页。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架上那个独腿锡兵身上。锡兵依旧保持着那个单腿站立的僵硬姿势,举着小小的步枪,指向虚空,油漆剥落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一定是太累了……”莱纳斯喃喃自语,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工作,但一股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那句“公主很安全”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他的思绪。他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仰头望向那座芭蕾公主的玩偶屋。
下一秒,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玩偶屋的窗户漆黑一片,里面似乎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他颤抖着伸手将它取下来,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潮湿和焦糊混合的怪异感觉。借着台灯光,他看清了:玩偶屋内部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只剩下焦黑的残缕,迷你水晶吊灯熔成一团扭曲的玻璃,小家具都成了木炭。而那座芭蕾公主索尼娅,精美的瓷脸碎裂,金发烧焦,芭蕾舞裙化为灰烬,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小小躯干,歪倒在废墟中。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莱纳斯。昨夜他临睡前还仔细擦拭过它们!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焚毁了?而且,是在这密闭的、没有任何火源的公寓里?他猛地看向旁边的锡兵,它那唯一的一只脚稳稳地站在架子上,仿佛从未移动过半分,但那斑驳的油漆在灯光下,似乎勾勒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近乎满意的僵硬线条。
“你……你说话了?”莱纳斯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是你干的吗?”
锡兵沉默着,只有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在灯光下闪烁。
莱纳斯陷入巨大的混乱和悲痛中。公主玩偶屋是他童年最珍视的宝物,它的毁灭如同心里某块柔软的角落被骤然掏空。报警?警察会相信一个玩偶屋在密封公寓里自燃,还是一个锡兵开口说话?他只能将玩偶屋的残骸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纸盒,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笼罩了他。
随后的几天,莱纳斯心神不宁。他无法专注于修复工作,眼前总浮现出玩偶屋的焦黑残骸和锡兵那沉默的身影。他开始失眠,夜晚的任何细微声响都让他惊悸。而那个锡兵,依旧静静地立在书架上,但莱纳斯感觉它的“目光”似乎无处不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注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莱纳斯正在整理他收集的古老邮票。其中有一套极其珍贵的“黑便士”,是他已故集邮家叔叔的遗赠,价值不菲。当他打开集邮册时,那个干涩、生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近得仿佛就在他耳边:
“地图也很安全。”
莱纳斯像被电击般弹开,猛地转身。锡兵还在书架上,但它举枪的方向,似乎微妙地偏向了书桌这边。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地图?什么地图?”他惊恐地四处张望,然后冲向书桌抽屉,里面放着他珍藏的几张手绘古地图复制品。他颤抖着打开——地图完好无损。
他刚松了一口气,但“也很安全”这几个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也”?和谁一样“安全”?公主玩偶屋已经“安全”地化为了灰烬!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他死死盯住锡兵,恐惧渐渐被一种扭曲的、试图理解甚至妥协的冲动取代。
“你……你在保护它们?”莱纳斯声音发颤地问,尽管他知道这想法多么荒诞,“用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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