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风刮得像刀子,卷着枯草屑在晒谷场的石碾子周围打旋。阿香坐在碾盘旁避风,手里捏着块厚实的蓝布,正用深褐线绣断尾蝎——这蝎子的尾针断了小半,剩下的尾节歪歪扭扭地蜷着,墨黑的背甲上沾着几星土黄线点,像刚从石缝里钻出来,正往刺猬叼的碎石下藏,八只步足扒着地面,显露出紧绷的劲儿。
“蝎的螯钳得更张些,”小石头扛着捆晒干的玉米秆进来,秆子上的枯叶被风扫落,在地上滚出老远,“上次在石磨底下见的断尾蝎,被鸡啄掉了尾针,螯钳张得老大,倒像在说‘就算没了尾针,也别惹我’,哪像你绣的这么蔫,倒像只怕人的虫。”
阿香抽了根黑线,把蝎的螯钳绣得更开,针尖在布上戳出尖锐的弧度,像真能夹碎东西。她抬头时,看见谷仓墙角的鼠洞旁有团灰影动了动,一只老鼠正叼着粒玉米往洞里钻,嘴边的门牙缺了颗,露出粉红的牙床,灰褐的皮毛上沾着点谷糠,却仍把玉米死死咬在嘴里,小眼睛警惕地瞪着四周,像护着宝贝似的。
“这不就是‘大雪’牌缺牙鼠的模样!”阿香赶紧把布样往腿上按了按,“你看它那缺牙的地方,得绣得豁亮点,像被硬物硌掉的,还有爪子,得往洞里扒得更紧,显露出怕被抢的慌张劲儿。”
小石头把玉米秆靠在碾盘边,凑过去看。老鼠忽然从洞里探出头,缺牙的嘴叼着根稻草,往洞口堵,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把散落的谷糠都扫进洞,仿佛在加固自己的窝。“它那尾巴得绣得更忙些,”他指着老鼠,“缺了牙不好啃硬东西,全靠尾巴帮忙收拾,得显露出活泛的样子,还有耳朵,得支棱得更尖,像在听有没有人来。”
王阿婆端着碗姜汤过来,姜味混着红糖的甜,在冷风中漫开来。“你们这绣的,倒比谷场里的活物还经看,”她把碗往阿香手里塞,“断尾的蝎找石藏,缺牙的鼠往仓钻,连刺猬叼的碎石都带着棱,这心思细的,比给过冬的棉被锁边还上心。”
阿香捧着姜汤暖手,看着布样上的断尾蝎,用褐线把它的步足绣得更弯:“它没了尾针,全靠步足撑着架势,得显露出防备的样子,不然镇不住场子。”小石头则拿起灰线,在缺牙鼠的洞口绣出几缕稻草:“它怕冷风灌进洞,用稻草堵窝呢,得绣得乱些,才像真堵的。”
日头爬到碾盘顶时,断尾蝎总算绣出了气势,断尾处的毛边沾着“碎石”,螯钳张得像两把小剪子;缺牙鼠的洞口堆着“稻草”,缺牙的嘴叼着玉米,小眼睛亮得像灯。阿香把两块布样往风筝翅膀上一缝,风过时,布样跟着抖,竟真像蝎在缩、鼠在藏,连刺猬叼着的碎石和谷仓的木缝,都带着股过冬的紧巴劲。
“等过了立冬,落了雪,”小石头望着谷仓顶的枯草,“让它们跟着风筝飞,也算替这些困在石下、仓中的小生灵,看看雪后的白光景。”
阿香喝了口姜汤,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忽然笑了:“你说它们一个没了武器,一个少了门牙,咋还偏要把自己藏得这么严实?”
“因为活着就得有个窝啊,”小石头捡起根玉米秆,在地上画了个圈,把蝎和鼠的样子都圈在里面,“蝎知道石下暖和,鼠晓得仓里有粮,就像咱绣风筝,哪怕线脚松了,只要心里的窝没散,总能熬得过冬天。”
老鼠忽然从洞里窜出来,叼着粒更大的豆子往洞里跑,缺牙的嘴漏了点豆粉,它却不管不顾,飞快地钻回洞,尾巴在洞口扫了扫,彻底没了踪影。阿香望着鼠洞,摸了摸布样上的断尾蝎,忽然觉得,这些带着残缺的小生灵,活得比谁都实在——重要的从不是少了什么利器,而是心里装着哪块能避寒的石下、哪处有粮的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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