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阿香坐在竹凳上,手里捏着针,正往“雨过天青”的布角绣莲纹。线用的是浅碧色,比布面深三分,绣出来的莲瓣像浸在水里,带着点晃动的柔。
“针脚再松些,”王阿婆拄着拐杖在旁边看,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莲瓣得有垂露的软,太紧绷就成了供桌上的假花,没灵气。”
阿香松了松手里的线,碧线在青蓝布上弯出柔和的弧度,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莲。“知道啦,”她抬头时,看见灶台上的陶罐冒着热气,菊花茶的香混着迎春的甜漫过来,“婶娘给的茶真管用,喝着眼睛都亮堂。”
“那是小石头娘的心意,”王阿婆笑得眼角堆起褶,“她年轻时也爱绣莲,说莲出淤泥不染,性子干净。”她忽然往院外瞟了眼,“说曹操曹操到,你看谁来了。”
阿香抬头,看见小石头扛着捆新采的蓝靛草进来,草叶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蓝印。他看见布角的莲纹,眼睛亮了亮:“这莲绣得像活的,比画谱上的还好看。”
“刚绣了半朵,”她把布往石桌上挪了挪,碧线的莲瓣沾着点阳光,像撒了层碎金,“等绣完了,给婶娘的新褂子当衣角,配着‘雨过天青’,像把荷塘搬在了身上。”
他放下蓝靛草,蹲在旁边看她绣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石桌,节奏竟和她下针的速度合上了。“我娘准喜欢,”他忽然说,声音低得像怕惊了莲,“她上次看你绣的迎春,说比她年轻时绣的还俏。”
灶台上的陶罐“咕嘟”响了声,茶沫子漫出来,阿香赶紧起身去关火,却被小石头抢了先。他把陶罐往石桌上放,陶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红,却笑得傻气:“我来我来,你绣你的花。”
菊花茶的香更浓了,迎春花瓣在琥珀色的茶水里轻轻转,像只小小的蝶。阿香捏着针,忽然觉得这茶罐的纹路里,藏着比茶更暖的东西——是婶娘往茶里添花时的笑,是小石头抢着关火时的慌,还有此刻他蹲在旁边,看她绣花时眼里的光。
“蓝靛草够染三匹布了,”他忽然说,手指点着布角的莲,“我娘说多染一匹,给你也做件褂子,娘俩穿一样的,像亲姐妹。”
阿香的脸“腾”地红了,碧线在手里绕了个结,差点把莲瓣绣成了野草。“不用不用,”她小声说,“我这儿还有去年的‘夜空蓝’,够穿了。”
“那不一样,”他说得认真,像在盘算染布的浆水比例,“‘雨过天青’配莲纹,比‘夜空蓝’配星星更俊,像春天的荷塘落在身上。”
王阿婆在旁边翻晒蓝靛草,闻言“嗤”地笑出声:“你倒比丫头还懂配色,咋不自己学染布?”
他挠挠头,耳尖红得像“胭脂红”布:“我手笨,染出来的布准是歪瓜裂枣,还是看阿香姐姐染得好。”
日头偏西时,半朵莲终于绣完了。阿香把布往晾布架上搭,风一吹,青蓝布面鼓起来,碧线的莲像在水里轻轻晃,引得几只蜜蜂嗡嗡飞来,围着布角打转。
“你看,连蜜蜂都认错了,”小石头笑着挥手赶蜜蜂,“把布上的莲当成真花了。”
阿香也笑,忽然发现他肩头沾着点蓝靛草汁,像抹了道淡蓝的胭脂。“又蹭草汁了,”她伸手替他拂掉,指尖擦过他的布衫,像触到了晒热的棉,“你这褂子快成蓝靛草的颜色了,比我染的还匀。”
“这样才好,”他拍了拍肩头,笑得坦荡,“走到哪都像带着染坊的荷塘,比戴花还体面。”
晚饭时,王阿婆蒸了荷叶包饭,糯米里裹着莲子和火腿,荷叶的清香混着米香,漫得满院都是。“多吃点,”她往阿香碗里添了块,“这荷叶是小石头去荷塘摘的,新鲜得很,说包饭香。”
阿香咬着饭,荷叶的清混着莲子的甜,在舌尖慢慢散开。她看小石头吃得急,嘴角沾着点糯米,像只偷嘴的松鼠,忍不住递过块帕子——就是那方绣了小燕的,边角还留着点针脚的歪。
他接过去擦嘴,帕子上的烟在灯光里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给你的,前几日去镇上,看见这个,觉得你能用。”
是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用碧线画了朵小莲,像她刚绣的莲纹的缩影。“压布角用正好,”他说,“比鹅卵石沉,风吹不动。”
阿香把石板攥在手里,凉丝丝的,碧线的颜色浸在石纹里,像长了根似的。“谢谢。”她轻声说,荷叶饭的清香忽然漫到了心里,比刚才吃的更浓些。
夜里,她坐在灯下,把青石板压在染谱上,谱子里的莲纹布样、迎春花瓣、心形石头,在灯光里凑成了幅小小的景。她忽然想起小石头说的“娘俩穿一样的褂子”,忍不住笑出声,惊得窗台上的萤火虫扑棱棱飞起来。
“明天得把莲纹绣完,”她对着帐顶的月光说,“让婶娘的新褂子,带着荷塘的香,早些穿上。”
月光顺着窗缝溜进来,照在青石板上的碧线莲上,像给莲瓣镀了层银。阿香合上染谱,忽然盼着明天快点来,不是因为要绣完莲纹,而是想看看,当她把绣好的布递给小石头时,他眼里的光会不会像荷塘的星,落在她的莲纹衣角上,暖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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