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会议室,党办主任程乔贞匆匆赶来,叫住了我:“下午上班,你到宗楚恴书记办公室一趟,书记找你。”
……
午后的阳光斜斜刺入窗棂,无力地瘫在宗楚恴书记宽敞却异常压抑的办公室地板上。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肩头。
宗书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主位,手指焦躁地搓碾着两侧太阳穴,仿佛要把那深锁的愁纹熨平。阳光在他花白的鬓角跳跃,却照不亮那双布满红丝、深陷在焦虑之中的眼睛。
办公桌对面,荪云昌经理和蔺端浩总工程师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像两尊沉默的石像,唯有指尖偶尔在膝上无声敲打,泄露着内心的风暴。
技术科的羊科长和柳思平副科长则缩在稍远些的椅子上,两人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面前的笔记本上只孤零零地躺着三个被反复涂画、力透纸背的大字——“没办法”。
……
下午一点,考绿君子准时赶到宗楚恴书记的办公室。
考绿君子轻轻叩门。
“进来!”
考绿君子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并非暖意,而是被烟味、汗味和沉重焦虑熬煮出的浑浊气息。细微的尘埃在斜射的光柱里狂乱地飞舞。宗书记疲惫地抬了抬手,示意我坐到靠门边那张空着的硬木椅子。他沙哑的喉咙像砂纸摩擦:“柳科长,你接着说。”
柳思平副科长猛地抬起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被无形的压力挤得又干又扁:“书记,这话我说了快八百遍了!没办法,真没办法!就是把全公司技术科的图纸都堆成山,把所有人的脑子榨出汁来,时间!时间它根本不等人!日本人等着我们交答卷,这卷子…我们写不出!”他用力摊开手,掌心向上,空空如也,仿佛那就是他们能给出的所有答案。阳光恰好落在他额角的汗珠上,晶莹刺眼。
考绿君子微微欠身,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巨兽:“抱歉,我来迟了。”
“没什么迟不迟的!”宗书记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丝虚脱的无力感,
“我们几个,午饭都在这里塞了两口,嚼蜡一样!翻来覆去,嘴里吐出来的还是那几个字——没办法!”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像是从沉船底舱艰难挤出的最后一点空气,
“我估摸着,我这党委书记,算是当到头喽。”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空洞地盯着桌面木纹,
“炸掉重来?说得轻巧!那是核弹级的政治影响!我这帽子不值钱,丢了就丢了!”话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愤,
“可宝钢SGS公司三千多号人指着这工程吃饭!总指挥部天天盯着进度条!冶金部的领导们在等着听响儿!到时候,我怎么交代?拿什么交代?!”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窗外的工地上,隐约传来沉闷的机械轰鸣,此刻听来却像是对这困境无情的嘲弄。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蔺端浩总工程师忽然清了清嗓子。这位四公司过来的老专家,资历深,威望重,此刻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越过桌面凝固的空气,稳稳落在考绿君子身上。他声音低沉,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小考,”他叫了考绿君子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感,“你之前在技术科,是面对面跟日本专家打过交道的。石灰焙烧区域那套系统工程,是你一手主管。回转窑的结构框架,图纸应该早烂熟在你心里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上午开会,你没怎么展开讲。这里没外人,说说看?有什么想法,只管往外倒。”
“对,放开讲,大胆讲!”荪云昌经理像是被蔺总工的话点醒了,立刻接口,疲惫的脸上努力挤出一点鼓励的波纹。
程樯总工程师也微微颔首,目光探询地望过来。
考绿君子深吸一口气,办公室里浑浊的空气似乎带着金属的锈味。
考绿君子转向技术科的两位主官,微微颔首,语气诚恳:“羊科长、柳科长,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眼下的实情,有道理。”
羊科长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柳思平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近乎感激的神色,如同孤军奋战良久终于被理解的士兵。
“不过,”考绿君子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凝滞,“有道理是对的,但‘对’并不能自动把位移量按回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撬动这‘对’字的杠杆,实实在在解决问题的办法。”考绿君子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有时候,把简单的东西往复杂里拆解,反而能发现新路子。”考绿君子伸手指向桌上摊开的一张复杂的结构图,“反过来,把这团看似无解的乱麻往简单处看,说不定…豁口就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或期待或审视的重量。
“问题的死结,就在日本专家那里,”考绿君子指尖精准地点在图纸上一个代表审核流程的标记框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