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赤峰:数据撬动的冰山裂痕
赤峰的严寒,是带着牙齿的。1988年1月24日清晨,刀子般的西北风裹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CFS建筑工程公司那栋老旧办公楼斑驳的红砖墙上,呜呜作响,如同无数怨魂在哭嚎。空气冻得仿佛能捏出冰碴子,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眉毛、睫毛上。
计划科的办公室里,却像个即将炸膛的高压锅。
气氛是从设备科科长李德全摔出那本油污麻花的设备维修记录簿开始的。
“考工!”李德全那张圆胖的脸堆着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锥子,直刺计划科科长兼副总工邾培行,“还有邾总!你们专家组要数据,兄弟我连夜把能翻的老底都给你们兜来了!”
他“啪”地将厚厚的记录簿拍在靠墙那张堆满图纸和旧账册的破办公桌上,扬起一片陈年的灰尘。“可这玩意儿,”他手指关节敲得簿子砰砰响:
“它就长这样!多少年的功臣了,全靠老师傅们凭良心一笔笔填!你们宝钢那套洋码子计算机,”他目光瞟向考绿君膝上安静运行的PC-1500,那墨绿色荧光屏在昏暗室内幽幽发亮,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冷硬,“它能认得清咱们老师傅的‘天书’?能分出哪笔是正经维修,哪笔是凑合着对付?”
呛人的烟味和劣质茶叶的陈腐气息在狭窄空间里翻滚。安全科科长赵振国,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棉袄裹着他壮硕如牛的身躯,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闻言嗤笑一声,嗓门如同破锣:
“李胖子说得在理!你们翻这些故纸堆有啥用?能顶饭吃?能防着棉纺厂新工地那脚手架别塌咯?真要塌了,砸死砸残几个,谁他娘的扛这雷?!”
他铜铃般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钉在一直沉默的考绿君脸上,“专家同志,要我说,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咨询’,多去现场盯着才是正经!”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绷紧了办公室的弦。角落里,年轻的章青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攥紧了手中钢笔,指节发白。他看向自己的导师考绿君。
考绿君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洗得发白近乎透明的蓝色涤卡工作服,身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他仿佛没听见赵振国的咆哮和李德全的夹枪带棒,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指尖在PC-1500的键盘上轻盈跳跃,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哒哒”声。屏幕上,墨绿色的英文字符和数据流无声滚动。
“塌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却奇异地穿透了室内浑浊的空气和窗外的风啸。
赵振国一愣,粗声粗气:“啥塌了?”
考绿君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眼睛隔着镜片看向赵振国,平静无波:“赵科长,上月28号的安全生产周例会记录,第三条整改项,落实责任人是谁?整改期限是哪天?”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的邾培行,“邾总,会议纪要存档了吧?”
办公室瞬间死寂。
赵振国的脸皮猛地涨红,如同煮熟的螃蟹,张了张嘴,却像被鱼刺卡住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条整改项,正是针对棉纺厂新工地脚手架搭设初期检查出的隐患!他压根没当回事,更没往下派任务!
邾培行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花白头发气得直抖:
“赵振国!你个混账东西!”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赵振国的鼻子,“那整改项就是你负责!白纸黑字签着你的大名!你把它当擦屁股纸了?!”
李德全脸上的假笑也僵住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悄悄往门口挪了半步。
财务科的冰窟窿:消失的砖款与冰冷的刀刃
计划科的硝烟还未散尽,考绿君已带着章青苹,顶着能把人骨头缝都冻透的寒风,踩着厚厚的积雪,“嘎吱嘎吱”地穿过厂区,走向财务科那栋相对独立的小楼。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财务科的气氛与计划科的爆烈截然不同,却更令人窒息。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劣质墨水、潮湿霉味和……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几盏老旧的日光灯管滋滋啦啦地响着,投下惨白的光。
副科长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褪色的蓝布中山装,一直低着头,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在厚厚的旧账册后面躲躲闪闪,只敢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一下考绿君和章青苹,又迅速垂下去,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被烫伤。他递过来的账本,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科长呙静吾则是个面色蜡黄、眼袋浮肿的中年人,坐在宽大的旧办公桌后面,像一尊裹在厚重棉衣里的泥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墙角一处剥落的墙皮,任凭考绿君用最平静的语气询问关于新兴建材供销公司那笔“砖款”的原始凭证和注销清算文件,也只是从胸腔里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嗯”、“唔”,或者干脆是更长久的沉默。只有当他那肥胖的手指神经质地捻着桌上一个空墨水瓶的标签边缘时,才泄露出他内心的极度煎熬。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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