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赤峰的寒夜漆黑如墨,风卷着雪沫,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窗玻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会议室内,混乱与争分夺秒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而在角落这一方小小的“孤岛”上,只有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计算器按键清脆的哒哒声,以及那台PC-1500主机轻微而稳定的运行嗡鸣交织在一起。时间一分一秒,冷酷无情地向着十点滑去。
谌忠修那边爆发出更大的争吵:“这账不对!肯定有笔费用重复计入了两处!到底是设备租赁费还是措施费?!翻原始单据!快!”他的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
劳资组的岑奇怒拍桌子,对着电话咆哮:“档案室!我不管谁值班!十分钟内把去年所有工长的考勤记录送到会议室!晚一分钟我找你们主任!”现场一片混乱,时间压力如山压顶。
材料组的章雨臻抱着一大摞单据踉跄跑回,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引来一片低声的抱怨和惊呼。
在这片混乱的背景音中,考绿君停下了笔。他面前的稿纸上,报告的核心骨架已经搭起,逻辑清晰,重点突出。他拿起那份PC-1500打印的数据结果,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关键指标——资源需求波动方差、关键路径平均延误率、变更指令平均响应周期……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枚冰冷的图钉,狠狠钉在CFS公司僵化管理体系的软肋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四十。时间依旧紧迫如绞索。
章青苹完成了最后一遍计算核对,小心翼翼地将一页写满修正系数的纸推到考绿君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沙哑和不确定:“考工,算好了!您看……”他的鼻尖渗着细汗,眼睛却亮得惊人。
考绿君接过章青苹递来的计算结果,目光如精密的游标卡尺般迅速量度过每一个修正系数值。他微微颔首,低沉的嗓音穿透周遭的喧嚣:“数值验算无误。现在,将这组系数代入‘资源平滑模块’的参数矩阵。”他手指在PC-1500键盘上快速敲击,绿色荧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
“可章理事长要的是现状报告……”章青苹盯着那台吞吐数据的机器,喉结紧张地滚动。墙角那台老旧的「双鸽」牌打字机正被劳资组争抢,发出刺耳的撞针声。
考绿君头也不抬,撕下新打印的热敏纸条贴在稿纸空白处:“动态网络模型就是最硬的现状。关键路径累计偏移率23.7%,变更响应延迟中位数48小时——”钢笔尖狠狠划过纸面,“这些数字比三十页流水账更有说服力。”
话音未落,材料组方向突然爆出玻璃碎裂的脆响。乜宏志挥舞着账本嘶吼:“七三年基建科的手工票!这种发霉的纸片让老子怎幺录入!”满地散落的票据被慌乱踩踏,泛黄的纸张印上黑黢黢的鞋印。
章青苹倒抽冷气时,考绿君已将《数学用表》翻到概率分布章节。“青苹,”他声音稳得像铆在钢板上的铆钉:
“用切比雪夫不等式估算工期超限概率,置信区间取95%。”切比雪夫不等式是概率统计中描述数据离散程度的核心不等式,这是考绿君在同济大学进修学习时《数理统计》中所学知识,这会儿派上了用场。手指重重点在书页泛黄的公式上,油墨字迹在灯管下反着冷光。
窗外风雪骤然加剧,碎冰雹砸得窗框哐哐作响。岑奇踹翻板凳冲向门口:“档案室再不送考勤记录,老子把门锁焊死!”浓重的烟雾里,有人被呛得剧烈咳嗽,咳声混着算盘珠暴雨般的噼啪声,将挂钟滴答声撕得粉碎。
八点五十分。考绿君面前稿纸已写满七页钢笔字,数学模型推导与现场实证数据如齿轮般严密咬合。当他写下“基于蒙特卡洛模拟的风险缓冲设置建议”时,黄瑾迪抱着油印机撞开会议室大门,浓烈的油墨味瞬间压过烟味。
“最后一小时!交稿格式必须用钢板蜡纸刻写!”黄瑾迪的宣告引发新一轮恐慌。几位组长扑向蜡纸时,章青苹突然举起颤抖的手:“考工...正弦函数表第三栏系数,手算值和机算值差0.0003...”
考绿君瞳孔骤缩。他抓过计算稿扫视两秒,突然抄起PC-1500冲向窗边。机身在结霜的玻璃上擦出白痕,绿色荧幕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风雪呼啸声中,键盘敲击声如冲锋枪连发般炸响。
九点整。会议室中央悬挂的广播喇叭突然滋滋作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整点报时的《东方红》旋律穿透混乱。在庄严的电子音报出「北京时间二十一点」时,考绿君将滚烫的打印纸按在章青苹面前。
“机器散热不良导致浮点运算漂移。”他指尖点着修正后的方差矩阵,“现在重新计算平滑系数,用新参数校验工期风险概率。”章青苹抓过计算尺的手不再发抖,冰凉的游标卡死在新刻度上。墙角油印机滚筒开始转动,蜡纸被辊子压出沙哑的呻吟,像极了时间绞紧发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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