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冰面乍裂,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哗然。诧异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喃喃低语,凳子腿再次挪动的刺啦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更大的惊雷还在后面。
考绿君的目光越过层层人影,精准地落在那片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他抬起手,指向那个蜷缩在墙边、手指几乎要把笔记簿捏破的年轻人,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力量:
“青苹,”他清晰地说道,“跟我组队。”
章青苹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茫然,紧接着是巨大的震惊!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那本被攥得变形的笔记簿“啪嗒”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在骤然静下来的会议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他就像一只被强光骤然照射的小鹿,不知所措地看着考绿君,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瞬间涌上滚烫的血色,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耳膜。那是混合着狂喜、不敢置信和巨大压力的复杂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老考!”
一声断喝,如同惊堂木拍响。
坐在章乐侗旁边的邵侗丰,内蒙古建设厅的原处长,这位面容严肃、身材敦实的老者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几个搪瓷缸子嗡嗡作响,茶水溅出。他“腾”地站起身,眉头拧成了疙瘩,眼里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射向考绿君,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昏头啦?!”邵侗丰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点着考绿君,“计划管理!大家躲都躲不及的烫手山芋!你主动往怀里搂?这也就罢了!你还……”他又猛地指向一脸懵懂、手忙脚乱捡笔记簿的章青苹,“还非得把这个嫩雏带上?!”
邵侗丰的胸膛起伏着,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和不解:“他一个刚出毕业的娃娃,懂什么?能帮你什么?!你这哪是接任务,你这是给自己扛炸药包还嫌不够重,再绑个秤砣上去!老考,你几十年的经验都喂狗了?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邵侗丰的怒火像一个爆开的火药桶,冲击波席卷全场。
所有人,包括略显尴尬的章乐侗和面露复杂神色的马蜀畅,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风暴中心的考绿君身上。
连地上的章青苹,捡笔记簿的动作也僵住了,惶恐和无措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刚刚升起的激动。
面对邵侗丰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和满场聚焦的压力,考绿君脸上依旧没有波澜。他甚至抬手,不疾不徐地拂了拂蓝色涤卡中山装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
然后,在所有人灼灼的注视下,考绿君的手伸进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衣内侧口袋。没有掏笔记簿,也没有拿钢笔,而是摸出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深棕色的薄皮夹。皮夹边缘已经磨损得露出里面浅色的内芯。
他两根干燥、指节分明的手指探入皮夹内层,动作轻柔地捻出了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显然年代久远,纸面已经泛黄,边角也微微卷起磨损。
考绿君捏着照片一角,将它轻轻放在面前桌面上那台银色外壳的PC-1500袖珍计算机旁边。他没有递给任何人传阅,只是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正面朝上,像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窗。
离得近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探身去看。章青苹也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
照片的背景是漫天风雪,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白,几乎看不清具体的景物,唯有狂暴的风雪线条充斥画面。凛冽的严寒仿佛能透过照片刺入骨髓。
在照片的前景,有两个靠得很近的人影。
左边是一个年轻许多的考绿君,脸庞轮廓依稀可辨,但冻得嘴唇发紫,眉毛和鬓角结着厚厚的白霜,眼神里透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他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还算厚实的棉工装。
而右边,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老者身形瘦高,穿着单薄破旧的工装棉袄,那棉袄的棉花絮都从几处破口里钻了出来,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凉。然而,这老者身上,此刻却裹着一件显然大了不止一号、洗得发白的厚重军用棉大衣!
更让人心悸的是,老者正将自己身上那件看起来唯一厚实、唯一能抵御严寒的军用棉大衣,用力地、几乎是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往旁边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年轻考绿君身上裹!他那布满皱纹和老茧、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攥着大衣的前襟,正使劲往年轻考绿君瘦削的肩膀上拉拽。
照片的定格,恰恰捕捉到了这一幕——老者的大半个身体暴露在暴风雪中,单薄的旧棉袄根本无法抵御严寒,他脸上是极力忍耐痛苦的肃穆表情,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神却异常坚定地落在身边的年轻人身上。
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力量,瞬间从这方寸之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邵侗丰的怒火,压过了会议室的嘈杂。
考绿君抬起眼,目光掠过神情各异的脸庞,最后落在邵侗丰那仍带着余怒的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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