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绿君走上讲台,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藏蓝工装,与崭新的横幅、台下笔挺的服装形成刺眼对比。他目光扫过全场,平静开口,没有寒暄,直切核心:“网络计划,非为束缚,旨在解放。今日,我们从一道基础题破冰。”黑板上,迅速勾勒出六道工序代号与逻辑关系。
“砂浆运输!”台下有人低呼,太常见了!
“请诸位,”考绿君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现场画出网络图,标出关键路径,计算总工期及非关键工序浮动时间。一刻钟后,随机抽点解析。”
沙沙的铅笔声瞬间填满空间,夹杂着翻书和压抑的讨论。余佳中端坐前排,嘴角紧抿,手指飞快地在自带的高级计算器上跳跃,显得成竹在胸。
时间到。考绿君目光如雷达扫视。“第三排中间,穿灰色西装的同志。”
被点中的是一位设备科副科长,略显紧张地起身结结巴巴复述解题过程,结果错将非关键路径当成了关键。
“看来有些同志,书本原理懂了,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余佳中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淡淡的优越感响起,目光有意无意瞟向讲台。
“余总工见解深刻。”考绿君语气平淡,“那么,请余总为我们展示正确解法,并解释关键路径为何是项目咽喉?”
余佳中自信起身,大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边画边讲,逻辑清晰。然而,当他讲到某非关键工序浮动时间计算时,粉笔停在半空,眉头紧锁。他反复核对图上的逻辑关系,那个串联中的小陷阱像一道无形的绊索——一道工序的完成,竟是后续两道并行工序的共同前置条件!他习惯性地忽略了这种“汇聚”,笔尖在关键路径的判定上犹豫、徘徊,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疑惑的目光。
考绿君静静看着,待余佳中的尴尬几乎要凝固空气时,才稳步上前。他拿起另一支粉笔,在余佳中的图旁干净利落地重新画出逻辑网络,箭头精准。
“余总工卡在此处,”考绿君用粉笔圈出那个“汇聚点”,“问题在于对‘逻辑依赖’的刚性理解不足。此点为‘与’关系,前续工序A完成,后续B、C才可同时启动。”
考绿君手腕稳定,迅速标出各工序时间,旋即列出清晰明了的计算式。“由此,关键路径清晰可见——A-D-F-H!总工期确定!非关键路径上的浮动时间,正是我们优化资源、应对风险的宝贵空间!”计算结果干净利落地呈现。
台下鸦雀无声。余佳中僵立在讲台一侧,脸色由红转白,刚才的指点江山此刻变成了无声的耳光。他僵硬地回到座位,不慎带倒了桌上的茶杯,褐色的茶水在桌面上迅速洇开一片狼狈的痕迹,如同他此刻崩塌的威信。
考绿君仿佛没看见那片狼藉,声音沉稳如初:
“网络计划非屠龙术,乃庖丁解牛刀。诸位请看——”
他切换投影,屏幕上赫然是余佳中曾折戟的三号高炉热风围管抢修项目的简化网络图!
“锁定关键路径A-B-E-G-I(本体拆-修-装-测),集中所有吊装、焊接精锐,昼夜不息,打通此命脉!同时,利用浮动时间,”
他指向非关键路径上的工序,“如除尘密封、支架加固等,灵活抽调人力支援核心战场,或延后避开资源高峰。如此,全局盘活,效率倍增!此役若用此法,何至于苦战九十六小时?”
台下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许多经历过那场鏖战的干部看着清晰的网络图,如梦初醒,拍着大腿懊恼:
“哎呀!当初要是这么调度……”
“是啊!焊工被叫走那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
余佳中垂着头,盯着桌面上那摊渐渐冷却的茶渍,方才的挫败感此刻被一种更深沉的震动取代。冰冷的计算和数据,竟比他引以为傲的“魄力”更能直指核心,切中要害!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那座经验的堡垒,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纸上谈兵!”一声突兀的质疑再次从后排炸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火药味十足。众人循声望去,是机动工程公司一位姓马的资深副总,面色黝黑,以作风强硬着称。
“考工!”他站起身,毫不客气,“你这画图算数,像绣花枕头!咱机动工程公司调度混凝土罐车,每分钟都火烧屁股!工地上路况千变万化,搅拌站效率说掉就掉,司机闹情绪撂挑子!这些‘活’情况,你那些纸上线条能算出来?能控制得了?纯粹是办公室里的花拳绣腿!”
他双臂抱胸,满脸的不信服,仿佛考绿君的理论在他丰富的“实战”经验面前不堪一击。
整个教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马副总和考绿君身上,空气再次绷紧。
考绿君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反而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微笑,带着点冷幽默:“马副总问得好!战场瞬息万变,‘活’情况才是常态。网络计划,恰恰是应对这‘活’的利器,而非刻板的教条!”他示意助手,“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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