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之路,始于网络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上海的初冬已渗着薄霜般的寒意,但宝钢BY建设公司教育培训中心的阶梯教室却热浪翻腾,恍如盛夏。劣质烟草的辛辣、陈旧座椅的皮革味、百余号科级以上(工程师)干部身上蒸腾的热气……种种气息在封闭空间里发酵、碰撞,凝结成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铅云,沉沉压在每一个试图喘息的心灵上。
“国家一级企业!”仰常衡书记清朗的声音撞在四壁,激起的却是沉闷的回响。这位正当盛年的党委书记,眉峰紧蹙,目光如炬扫过台下,“二级的牌子挂了一年整,可这一级,像是焊死在半山腰!报表看着光鲜?纸糊的!能耗、效率、质量波动……哪一样拎出来不是响亮的耳光?!”他手中那份《管理瓶颈问题汇总报告》被重重拍在讲台上,纸张在巨大冲击下痛苦地卷曲,发出无声的呻吟。
台下死寂一片。前排居中,总经理皋田仕身子深陷在宽大的座椅里,指间夹着的香烟燃了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他额头深刻的川字纹几乎要刻进颅骨,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焦躁的雄狮,沉默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风暴。国家一级,这块熠熠生辉的金字招牌,已成为勒紧他脖颈的绳索。
沉闷的空气几乎凝成实体,压得人胸口发疼。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后排角落传来一个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粘稠的沼泽:
“皋总,仰书记,瓶颈之结,或可归因于计划之‘龙’尚未昂首,调度混乱如麻,资源空耗如沙。”说话之人穿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厉害的藏蓝色工装,与周遭或笔挺中山装或崭新西服的环境格格不入——考绿君。他站起身,迎着一束束惊疑、审视甚至隐含抵触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补充,“始于教育,终于教育,‘网络计划技术’这把钥匙,或能解开当前之困。”
“考绿君?”企管办主任仰琪钧眼中精光一闪。不久前绵阳班,此人不仅用《工序能力指数》给管理流程“照了X光”,更在深夜“偷师”鲁布格工程的晁证洁,那份务实与钻劲令人印象深刻。他身体微微前倾,看向皋田仕和仰常衡,“两位领导,考工的‘始于教育’,路子准!值得深思!”
皋田仕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沉淀的疲惫被一丝锐利取代,他掐灭烟蒂,灰烬簌簌落下:“哦?‘始于教育’……考工,说说你这‘终’又要落在何处?”
……
小会议室,烟雾缭绕更甚教室。窗外,宝钢工地的巨型塔吊在冬日苍白的天光下勾勒出钢铁森林的剪影,却映不进室内半分轻松氛围。
考绿君站在白板前,手中粗粝的粉笔成了武器。他没有直接回答皋田仕,而是画下一条条混乱交叉的轨迹。“看我们现在的‘计划’,”他语带讥诮,“像不像蒙着眼睛在蛛网里乱撞?任务A催命,资源却困在C;节点B告急,人手还在D睡大觉!眉毛胡子一把抓,按下葫芦浮起瓢——‘救火队长’当得累不累?效率?早被这东奔西突踩成了泥!”粉笔重重戳在“资源空耗”几个字上,粉尘炸开。
皋田仕盯着那白板上混乱的线条,下颌肌肉绷紧,仿佛看到无数个深夜电话铃响、现场告急的场景在眼前重演。
“破局点,在此!”考绿君手腕一转,粉笔画出流畅的箭线。“CPM/PERT,网络计划技术的核心。任务分解,工序梳理,”箭头精准延伸,“关键路径——决定全局工期的命门所在!浮动时间——灵活调配的喘息空间!”他每一个术语落下,都在烟雾中激起微澜。
“始于教育,就是让每一个指挥员,手握这‘望远镜’和‘显微镜’,看清全局脉络,掐准关键命脉!终于教育?当网络思维成为本能,计划这龙头昂起,资源如水归渠,效率与质量自会喷薄而出!”
“纸上谈兵!”一个冷硬的声音斜刺里杀出。技术总工余佳中双臂抱胸,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花架子!一线抢工期如火如荼,谁有闲功夫等你画这精细‘美人图’?咱们搞工程的,讲究的是火线经验,是铁腕魄力!不是这些轻飘飘的洋墨水线条!”他特意瞥了一眼考绿君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那磨损的边缘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余总说得对,”考绿君竟点点头,眼中却毫无波澜,“火线经验,宝贵。但若人人都是盲目的救火英雄,那厂区岂非永是烈焰炼狱?”他话锋如刀一转,“余总可记得上月三号高炉热风围管检修协力抢修?”
余佳中一怔,那次惊心动魄的七十二小时连轴转瞬间浮现脑海。
“计划工期七十二小时,”考绿君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实际呢?九十六!延误整整一天。原因?”
他自问自答,语速加快,“您亲自坐镇,精兵强将齐上阵,可吊装主力履带吊,前半天被‘更紧急’的烧结皮带更换占着!关键路径上的焊工大师傅,中间被抽走四小时去支援看似火烧眉毛、实际浮动时间充裕的除尘管道密封!宝贵的战力,像没头苍蝇,在非关键路线上空耗!力气用尽,工期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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