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县的雨,和江城不一样。
这里的雨更粗粝,带着山野的气息,敲打在临时板房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凌晨四点,苏晚从行军床上坐起,听着窗外的雨声,睡意全无。
小学的临时安置点在村委会二楼,三间办公室被改成了宿舍。苏晚和两位女老师住一间,另外两间住了十几个住校的孩子。此刻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窗边。窗外是云县深沉的夜,远处山峦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水墨画中晕开的墨迹。村委会院子里停着她的车,车灯在雨中晕开两团昏黄的光。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顾承屿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只有一张照片——怀瑾睡在婴儿床里,小手攥着毛绒玩具的耳朵,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他睡前找你,抱着你的睡衣不放手。”
苏晚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轻轻摩挲。她能想象那个画面:怀瑾在爸爸怀里哭闹,要找妈妈,顾承屿抱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只能拿出她的睡衣,让孩子闻着妈妈的味道入睡。
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回复:“云县雨很大,小学的情况比想象的复杂。地基下沉超过预期,可能需要重建部分校舍。我今天要去见县教育局的人。”
消息发送后,她以为顾承屿已经睡了。但不到一分钟,手机震动起来。
“这么晚还没睡?”他问。
“被雨吵醒了。你怎么也没睡?”
“刚处理完工作。”顾承屿发来这句话,停顿了几秒,又发来一条,“怀瑾夜里醒了两次,要妈妈。”
苏晚闭上眼睛。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更响了,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对不起。”她打下这三个字,又删掉。换成:“基金会的事,我必须处理。”
“我知道。”顾承屿回复得很快,“不用解释。”
但这句“不用解释”比任何责怪都让苏晚难受。因为它意味着顾承屿已经接受了这种状态——接受了她因为工作一次次离开,接受了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我尽量三天内回去。”她承诺。
“注意安全。云县山路多,下雨天开车小心。”
对话在这里结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也没有更多的话想问。
苏晚收起手机,重新躺回行军床上。硬板床硌得背疼,但她不在乎。身体的疼痛反而能分散心里的痛。
她想起昨天刚到云县时的场景。
那所她亲自参与援建的小学,教学楼侧面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缝隙,从地基一直延伸到二楼窗台。裂缝最宽处能塞进一个拳头,像大地张开的嘴,吞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头发花白,看见苏晚时眼睛红了:“苏老师,对不起……我们没看好学校……”
“不是您的错。”苏晚握着他的手,“是地质问题。我们一起来解决。”
昨天下午,她跟着建筑公司的工程师勘查现场,走访了附近的村民,查看了当初施工时的地质报告。问题比她预想的复杂——不仅是雨水多导致的地基下沉,还可能存在小范围的地质滑坡隐患。
这意味着,简单的加固可能不够,部分校舍可能需要拆除重建。
而重建需要的资金,远远超出基金会的预算。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雨势稍缓,转为绵绵细雨。苏晚起床洗漱,换上深蓝色的防水外套和登山鞋。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眼神依然坚定。
她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为了那些孩子,也为了自己对公益事业的承诺。
二
上午八点,云县教育局。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长桌旁,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苏晚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工程报告和地质勘查资料。
“苏老师,不是我们不支持。”教育局副局长弹了弹烟灰,“但县里的教育经费本来就紧张,今年新建了三所村小,改造了五所中学的危房。你们这个项目,当初是基金会全额援建的,现在出了问题,理应由基金会负责后续。”
“我理解县里的困难。”苏晚保持冷静,“但当初选址是县里定的,地质勘查也是县里安排的施工队做的。现在发现问题不只是施工质量问题,还有地质隐患。这意味着即使我们重建,如果选址不变,问题可能再次发生。”
“那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县里能重新划拨一块安全的土地,基金会负责重建费用。”苏晚说,“同时,请县里的地质专家重新勘查,确保新址安全。”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几个领导交换眼神,烟雾在空气中缭绕。
“重新划地不是小事。”局长终于开口,“土地资源紧张,流程也复杂。而且你们那个位置,当初是村里最好的地块了,离村子近,交通方便。换其他地方,未必有那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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