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人驾着小船,不再循着来时的水道,而是如同识途老马,钻入了一条更为隐蔽、几乎被芦苇完全覆盖的狭长支汊。
船底不时擦过水下的淤泥和腐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撑篙的手法极其精妙,力道与角度掌控得恰到好处,既保证了速度,又将声响压到了最低。
武松躺在舱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后火辣辣的伤口,左腿更是麻木中带着钻心的痛。
他紧闭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方才“鬼见愁”礁石滩的每一个细节。黑衣人的毒掌,丘三那狡黠的眼神,交织成一幅阴险的图景。
“我们……去哪?”武松声音嘶哑,打破了船上的沉寂。
“离开黑水荡。”斗笠人头也不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密不透风的芦苇墙,“丘三既不可信,他经营多年的地盘便是龙潭虎穴。
史文恭的人能精准找到‘鬼见愁’,难保没有第二波埋伏。”
他话音未落,天际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原本就昏暗的天色,迅速被翻滚的乌云吞噬,狂风骤起,吹得无边芦苇伏低身子,发出海潮般的哗响。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和水汽,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要变天了。”斗笠人语气凝重,手下撑篙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这天气对逃亡者既是掩护,也是巨大的考验。
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倾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视线受阻,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风声。小船在剧烈摇晃的水面上颠簸,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灌在两人身上。
武松伤口被雨水浸泡,更是痛入骨髓,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挣扎着坐起身,抹去脸上的雨水,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后方。
在茫茫雨幕和摇曳的芦苇缝隙中,他似乎看到了几点模糊的灯火,正在不同的水道上闪烁、移动,隐隐形成一张搜捕的大网。
“他们追来了。”武松沉声道。丘三果然发动了人手,在这片他熟悉的水域里进行拉网式搜索。
斗笠人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异动,他冷哼一声:“看来丘三是铁了心要拿我们向新主子邀功了。”
他猛地调转船头,不再试图直线远离,反而驾着小船向着黑水荡更深处、地形更为复杂的一片区域驶去。
那里被称为“**凼”,连经验最丰富的老渔夫也不敢轻易深入,传说进去的船只很少有能出来的。
雨水模糊了一切参照物,只有斗笠人凭借某种奇异的方向感,在纵横交错、看似一模一样的水道中穿梭。
有时眼看前方已是死路,他却能撑船撞开一片看似实心的芦苇,发现后面别有洞天;有时看似宽阔的水道,他却谨慎避开,选择旁边毫不起眼的窄缝。
追兵的灯火在雨幕中时隐时现,似乎被这复杂的地形暂时迷惑,但始终如同跗骨之蛆,未能彻底摆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武松看着斗笠人湿透的后背,以及那依旧稳定却已显急促的撑船动作,“你的体力消耗太大。找个地方,我断后。”
“不必。”斗笠人拒绝得干脆,“**凼深处有一处废弃的祭祀台,建于水上,地势较高,勉强可避风雨,也易于防守。撑到那里再说。”
就在此时,侧前方一条水道上,突然闪出两艘快船,船上人影绰绰,显然是被安排在前方堵截的!
“在那里!”
“放箭!”
几声呼喝穿透雨声,紧接着便是弓弦震响!十数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破开雨幕,向着小舢板覆盖而来!
斗笠人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他猛地一脚踹在船帮上,小船剧烈倾斜,几乎侧立起来,巧妙地利用船体挡住了大部分箭矢!笃笃笃!箭支深深钉入船板。
同时,他另一只手挥动竹篙,如同灵蛇出洞,精准地拨打掉射向武松的几支冷箭!
武松也强提一口气,短刀出鞘,格开一支直奔面门的箭簇。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坐稳了!”斗笠人低喝一声,趁着对方一轮箭雨射完的间隙,竹篙在水中猛地一搅,小船如同受了惊的鱼儿,骤然加速,不顾一切地撞向旁边一条水流异常湍急的暗河入口!
那两艘快船上的追兵显然没料到他们敢闯这条被称为“鬼漩”的险道,稍一迟疑,小舢板已经没入了翻涌着白色泡沫的激流之中。
一入“鬼漩”,小船瞬间失去了控制,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疯狂地旋转、颠簸,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碎!斗笠人弃了竹篙,双手死死把住船舷,努力调整着方向。武松也紧紧抓住船帮,抵抗着那强大的离心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雨水、河水劈头盖脸地打来,几乎让人窒息。在剧烈的旋转中,武松瞥见追兵的灯火在入口处闪烁了几下,终究没敢跟进来,迅速远去。
不知在激流中挣扎了多久,就在小船即将散架的前一刻,前方水势陡然一缓,冲入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宽阔水域。而就在这片水域的中央,隐约可见一座黑沉沉的、由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方形平台,高出水面约丈许,平台边缘残留着几根断裂的石柱,在暴雨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正是斗笠人所说的废弃祭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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