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雨已经完全停了。霞光透过云层,将顾公馆的玻璃窗染成暖金色。
娇娇推开通往书房的门时,看见顾衡已经坐在了靠窗的棋桌前。他换了身深灰色丝绒家居服,金丝眼镜搁在一边,少了几分白日的锐利,多了些慵懒。棋桌上摆着青玉棋罐,黑子如墨,白子如雪。
“顾先生。”娇娇轻声唤道,提着裙摆走进来。
她特意换了身鹅黄色软缎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栀子花,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整个人看起来温软得像春日新发的柳絮。
顾衡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坐。”
娇娇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看着棋盘:“这就是围棋吗?看起来好复杂。”
“规则很简单。”顾衡将白子棋罐推到她面前,“你执白。围棋就是圈地,谁围的地盘多,谁就赢。”
他说着,在棋盘上摆了几个基本棋形,讲解如何“做眼”“提子”。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在黄昏的光线里有种特别的磁性。
娇娇托着腮,听得认真。等他讲完,她眨了眨眼:“听起来…有点像打仗。”
顾衡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啊,”娇娇用手指在棋盘上虚画,“这里派一支兵,那里设一个营,互相包围,互相厮杀…”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顾先生,您下棋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在商场上一样运筹帷幄?”
顾衡看着她,半晌,唇角微扬:“开始吧。”
第一局,娇娇执白先行。她落子很慢,每走一步都要犹豫很久,手指捻着棋子,眉心微蹙,像个真正的初学者。
顾衡耐心等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他注意到,她虽然看似生疏,但落子的位置却很有讲究——不冒进,不退缩,总是在看似随意的位置布下微妙的伏笔。第三十七手时,她的一步“小飞守角”,让顾衡抬起了眼。
那是职业棋手常用的稳健布局,不是初学者会走的路数。
“苏小姐,”他缓缓落下一颗黑子,“你以前真的没下过围棋?”
娇娇正捻着一颗白子要落下,闻言手指一颤,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滚了几圈。她慌忙去捡,脸颊泛红:“我、我看父亲下过…他喜欢下棋,我小时候在旁边看,就记住了一点皮毛…”
她抬起头,眼神湿漉漉的:“我是不是走错了?”
顾衡看着她慌乱的模样,那抹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真实得不似作伪。他收回视线:“没有。继续。”
棋局继续。
两人落子的节奏渐渐加快。书房里只剩下棋子落在榧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和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天色渐暗,李妈悄悄进来点了灯,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灯光下,棋局已进入中盘。
娇娇的白子看似散乱,实则隐隐形成合围之势。顾衡的黑子则厚重沉稳,步步为营。当娇娇落下第七十九手——一步精妙的“点三三”时,顾衡终于抬起了头。
“这步棋,”他看着棋盘,声音听不出情绪,“是跟谁学的?”
娇娇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闻言差点呛到。她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是…有什么问题吗?”
“点三三是一种古老的定式,近十年已经很少有人用了。”顾衡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了敲,“但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苏小姐,你这一局,装得很辛苦吧?”
空气骤然安静。
娇娇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良久,她才轻声说:“我…我不是故意要骗您。”
顾衡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父亲说,女人太聪明,男人会怕。”娇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说,我将来要嫁人,要懂得藏拙,要温顺,要…要让丈夫有面子。”
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闪烁:“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学怎么装笨,怎么装柔弱。下棋是这样,做生意也是这样…我知道藤原那次,我表现得太过,您已经起疑了。今天下棋,我是想…我是想…”
她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顾衡静静看着她。灯光在她脸上跳跃,那些泪珠像碎钻一样闪亮。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是想让我知道你的真实水平。”顾衡替她把话说完。
娇娇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我知道我们的婚姻是交易,我知道您不信我。但…但我还是希望,至少在这间书房里,在您面前,我可以不用装。”
她抬起泪眼看他,眼神脆弱又倔强:“可以吗,顾先生?”
书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顾衡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想起她这些天的种种表现——宴席上的敏锐,书房里的试探,还有此刻棋局上的锋芒。她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苦药,甜美外表下是令人心惊的苦涩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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