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九九四年深秋,什刹海的荷花早就谢了,只剩下枯黄的荷叶耷拉在水面上,随着秋风瑟瑟发抖。岸边柳树的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林修远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他难得有这样一个下午,什么工作都不做,就只是散步。身上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脚上是双半旧的皮鞋,混在遛弯的老人、约会的情侣、放风筝的孩子中间,没人认得出来这是修远集团的老板。
前面不远就是银锭桥。桥头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几个小吃摊——烤红薯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一家卖卤煮火烧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能飘出半里地。
林修远正要走过去,脚步忽然顿住了。
卤煮摊后面,那个正拿着大勺在锅里搅动的身影,有点眼熟。
那人五十出头,头发剪得很短,能看到鬓角的白茬。腰上系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有油光,也有汗,但眼神很亮,嘴角带着笑,正跟一个熟客打招呼:“王大爷,今儿还是老样子?多加肺头?”
声音洪亮,透着股敞亮劲儿。
是傻柱。
林修远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傻柱的变化很大。不是胖了瘦了,是整个人精气神不一样了。以前在四合院的时候,他虽然也爱说爱笑,但那笑里总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像是跟谁赌气。现在不一样,他笑得很踏实,很满足,像是终于找到了该待的地方。
摊子不大,就两张折叠桌、八把小塑料凳。这会儿不是饭点,只有三四个客人。傻柱忙完那一锅,擦了擦手,一抬头,看见了林修远。
他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不是那种客套的笑,是真正的、从眼睛里漾出来的笑意。
“修远?”傻柱走过来,围裙上还沾着油渍,“真是你啊!”
“柱子哥,”林修远也笑了,“好久不见。”
“可不是嘛!”傻柱上下打量他,“你这……怎么跑这儿来了?吃饭没?没吃坐下,尝尝我的手艺!”
他不由分说地把林修远按到一张塑料凳上,转身从锅里捞出一碗卤煮,又特意多捞了几块肥肠和肺头,撒上香菜蒜泥,淋上辣椒油,端过来往桌上一放:“趁热吃!我跟你说,我这儿的老汤可是祖传秘方,我爷爷那辈就在这儿摆摊了!”
林修远拿起筷子。碗很烫,香气扑鼻。他夹了一块肥肠送进嘴里——确实好吃,软烂入味,汤汁浓郁。
“怎么样?”傻柱眼巴巴地看着他,像等着老师打分的小学生。
“好吃。”林修远实话实说,“比很多饭店的强。”
傻柱一拍大腿:“是吧!我就说嘛!这手艺,不能丢!”
他拉过另一张凳子坐下,掏出包烟,想想又塞回去了:“这儿有孩子,不抽了。”他搓搓手,看着林修远吃,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柱子哥,”林修远边吃边问,“你这摊子,开多久了?”
“两年多了。”傻柱说,“从南锣鼓巷搬出来,拿了补偿款,我没要通州的房子,就要了钱。琢磨了半天,干回老本行——做饭。开始就在这儿支个小摊,没想到生意还不错。”
他指了指摊子后面:“看见没?那间小屋,我租下来了。白天摆摊,晚上收拾收拾就住这儿,省了租房钱。”
林修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间临街的平房,也就十平米,但窗户擦得亮堂堂的,窗台上摆着两盆菊花,开得正艳。
“一个人?”林修远问。
“一个人。”傻柱爽快地说,“媳妇……离了也好,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孩子在外地,成家了,不用我操心。我现在就守着这小摊,挺好。”
他说“挺好”的时候,语气很认真,不是自我安慰的那种。
林修远想起很多年前,在四合院里,傻柱也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藏不掖。但那时候,他眼里总有种憋屈,像是被什么困住了。现在那种憋屈不见了,只剩下敞亮。
“生意还行?”林修远问。
“还成!”傻柱来了精神,“早上卖早点——豆汁焦圈包子油条;中午晚上卖卤煮,顺带卖点凉菜。一天能卖一百多碗,好的时候两百碗。刨去成本,一个月能剩三四千。”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跟你是没法比,但对我来说,够活了。还能攒点,等老了干不动了,有个养老钱。”
林修远点点头。三四千在九四年不算少,尤其是对一个摆摊的来说。
“你没想着开个大点的店?”他问。
“想过。”傻柱老实说,“前阵子有人找我合伙,说要开个饭店,让我当大厨。我没干。”
“为什么?”
傻柱挠挠头:“我这个人吧,脑子直,不会那些弯弯绕。开饭店得管人、管账、还得应付这个检查那个检查,我弄不来。我就想简简单单做点饭,让街坊邻居吃好了,夸我一句‘柱子这手艺真不赖’,我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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