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九月末,京郊。
废弃的农机站大院被清扫出来,杂草拔了,碎砖烂瓦堆在墙角。原本停放拖拉机的维修车间,如今成了修远家电制造公司的临时厂房。车间很大,屋顶是生锈的铁皮,几扇高窗透进午后的阳光,在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空气里有股混杂的气味:铁锈、机油、新刷的绿漆,还有焊接时产生的淡淡焦糊味。
车间中央,一条简易的生产线已经组装完成。
说是生产线,其实还很简陋:几台老旧的机床重新喷漆保养,用螺栓固定在地面上;一条用角铁和滚轮搭成的传送带,从车间这头延伸到那头;几个用铁皮焊成的工作台,上面摆着台钳、电烙铁、螺丝刀等工具。最显眼的是靠墙那台从天津买来的二手冲压机,绿色的油漆剥落了不少,露出暗红色的底漆,但赵铁柱检查过,说核心部件没问题,还能用。
林修远站在车间门口,手里拿着冯建国刚递过来的生产流程图。纸上用红蓝铅笔画着方框和箭头,标注着“外壳冲压→喷漆→组装内胆→安装压缩机→测试封装”等工序。流程图边角已经有些卷边,上面有不少修改的痕迹。
“林经理,按这个流程,如果顺利,一天能下线五到八台。”冯建国站在他身边,白大褂上沾着几点油污,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头很足,“这是最保守的估计。等工人熟练了,效率还能提。”
林修远点点头,目光扫过车间。
十几个新招的工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大多是三四十岁的汉子,有原农机站的维修工,有从别的厂子跳槽来的技工,也有两个是冯建国从技校招来的毕业生。此刻,有人给机器上油,有人清点螺丝螺母,有人调试电焊机,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响。
王援朝蹲在冲压机旁,正跟赵铁柱说着什么。他今天穿了身蓝色工装,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指着冲压机的模具:“赵师傅,这模具尺寸真没问题?别到时候压出来的壳子对不上眼儿。”
赵铁柱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卡尺,蹲下身仔细量了一遍模具的开口尺寸。然后起身,用粉笔在旁边一块小黑板上写下几个数字:“误差正负零点五毫米,在允许范围内。”
“得嘞!有您这句话,我就踏实了!”王援朝咧嘴笑。
周秉文也在车间里,不过他负责的不是技术,而是物料管理。此刻他正拿着个硬壳笔记本,对照着清单清点堆在墙角的原材料:镀锌钢板、绝缘材料、铜管、压缩机……每清点完一样,就在本子上打个勾。动作很慢,但一丝不苟。
“周老师,漆料还差两桶。”一个年轻工人跑过来报告。
周秉文推了推眼镜,翻开另一页清单:“漆料……应该昨天就到了。我打电话问问供货商。”
林修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
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废。两个月后的今天,一条虽然简陋但完整可运转的生产线已经搭建起来。图纸是冯建国带人参照苏联旧型号冰箱改进设计的,零部件一部分从南方采购,一部分靠赵铁柱带人自己加工,压缩机则是用北贸换回来的苏联货改装——虽然效率低点,噪音大点,但皮实耐用,成本也低。
这就是实业的第一步:不求完美,先求有。从有到好,再到精,需要时间和积累。
“林经理,”冯建国低声说,“今天……真能下线?”
林修远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试试看。不试试,永远不知道行不行。”
他走到车间中央,拍了拍手。叮当声渐渐停息,工人们都看了过来。
“各位,”林修远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车间里很清晰,“今天,咱们这条生产线第一次全流程试运行。目标是下班前,生产出第一台‘修远牌’冰箱。”
工人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有期待,也有紧张。
“流程大家都熟悉了,注意事项冯工和赵师傅也强调过很多遍。”林修远继续说,“我不要求快,只要求稳。每一步都按规程来,遇到问题马上停,大家一起解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不是为别人干,是为咱们自己干。冰箱做好了,卖出去,公司赚钱,大家工资奖金才有保障。做坏了,损失的是咱们所有人。”
话很朴实,但实在。
工人们点点头,神情严肃起来。
“好,”林修远最后说,“冯工,开始吧。”
冯建国深吸一口气,走到生产线起点,对着操作冲压机的工人点点头:“第一道工序,外壳冲压,准备——”
机器轰鸣声响起。
冲压机沉重的冲头抬起,工人将裁剪好的镀锌钢板推进模具下方。冲头落下,“轰”的一声闷响,钢板被压出冰箱外壳的雏形——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边角还带着毛刺。
“下一道!”冯建国喊道。
外壳被搬到下一个工位。两个工人用砂轮打磨毛刺,火星四溅。打磨好的外壳送到喷漆区,临时搭建的喷漆房里,工人戴着口罩,手持喷枪,均匀地喷上乳白色的漆。漆料还没干,就被小心地搬到通风处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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