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战区联合司令部,地下掩蔽部内一间狭小的休息室。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指挥大厅里隐约的电台嘀嗒声和参谋人员的低语。休息室里只有一张简易行军桌、两把折叠椅,以及墙上挂着一幅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淞沪地区图。李长官摸出烟盒,递给张将军一支,自己先点燃,深吸一口,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升腾。
张将军接过烟,却没急着点,目光紧盯着李长官。从接到那通直通奉天的绝密电话开始,李长官的表情就有些难以捉摸,不是胜仗后的喜悦,也不是战局不利的凝重,而是一种……古怪的、混合着无奈和哭笑不得的神情。这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德公,”张将军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支烟,“到底出了何事?赵总司令……有何指示?”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可能:北线失利?战略调整?抑或是……对他们第十兵团和中央军协作的不满?
李长官没立刻回答,又吸了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来,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他走到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上海城区和周边那几个被蓝色箭头标注的日军登陆场。
“别紧张,”李长官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长途通话后的沙哑,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无奈,“不是什么坏事。恰恰相反……是‘太好’了。”
“‘太好’了?”张将军一愣,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仗打得好还有问题?
“赵总司令说……”李长官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叹的弧度,“咱们这边,尤其是北线陈峰那里,还有咱们南线拿到补给后的兄弟们……打得太狠了。”
“打得太狠?”张将军更糊涂了,打仗不就是要狠吗?难道还能对鬼子手下留情?
“唉,你是没完全明白总司令的全盘谋划。”李长官转过身,背对着地图,目光看向张将军,眼神里充满了某种“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感慨,“还记得鬼子最初集结的情报吗?超过一百万!海陆空倾巢而出!咱们呢?北边主力被毛熊牵制,能第一时间投入淞沪的机动兵力有限。所以总司令和参谋部的策略是——诱敌深入,拉长战线,消耗其有生力量,最后在预设战场完成合围歼灭。”
他走回桌边,手指敲了敲桌面:“疏散上海乃至战区数百万百姓,是为了给战场腾出空间,也是避免无辜伤亡。我们层层设防,却又故意在某些地段显出‘力不从心’,比如初期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滩头,甚至让出部分城区……就像钓鱼,你得先下饵,让鱼觉得能吃,它才会咬钩,才会把整个身子都游进咱们布好的网里。”
张将军渐渐听明白了,眼睛微微睁大:“所以……总司令的意思是,我们之前打得……太成功了?把鱼饵做得太硬,把鱼吓跑了?”
“就是这个意思!”李长官一拍大腿,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更明显了,“北线,第二兵团一个旅,在江湾镇、罗店,把鬼子几个师团揍得找不到北,近乎全歼!咱们南线,以前是软柿子,可现在呢?你漕泾镇这一仗也看到了,弹药管饱,重炮支援及时,兄弟们肚子里有油水,拼起刺刀来都虎虎生风!一个师团撞上来,硬是没啃动,还崩了满嘴牙!”
他拿起火柴,示意张将军点烟,自己也重新点了一支,摇头叹道:“鬼子不傻啊。北边是铁板,撞得头破血流。南边本来以为是豆腐,结果一咬,里面包着铁渣!松井石根那个老鬼子,现在估计正在他的指挥舰上跳脚骂娘呢。他手里还有几十万兵,可他还敢像最开始那样,不管不顾地往咱们这个口袋里填吗?”
张将军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也终于体会到了李长官那份复杂的心情。他想起这几天阵地上的变化:堆积如山的弹药箱,兄弟们领到新枪新炮时兴奋的眼神,吃饭时捧着肉包子、抱怨“油太大”的“凡尔赛”……这一切,都是北方军不遗余力支持的结果。而这些支持,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战力,转化成了鬼子尸体堆积的战线。
“所以……总司令是怕,”张将军缓缓说道,语气也带上了同样的荒诞感,“咱们把鬼子打怕了,打怂了?他们要是缩回去,或者干脆掉头跑回本土……咱们这疏散的百姓、调集的上百万大军、精心布置的这个大口袋……不就全白费了?这钓了半天,饵撒了,窝打了,结果鱼受惊,不咬钩了?”
“对喽!”李长官重重叹了口气,瘫坐在折叠椅上,望着天花板,“当初就怕鬼子不来,或者来得不够多。现在倒好,来了,被咱们迎头一闷棍……可能给打醒了。赵总司令的意思,接下来要‘适度’控制一下反击力度,在某些非关键方向,可以‘有序’让出一些阵地,给鬼子点‘甜头’,让他们觉得还有希望,还能打,战线还在推进……得让他们继续把兵力、把补给、把那口气,都陷在这淞沪的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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