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棺材铺的顶梁上。刚过子时,铺子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儿,不是老鼠,那声音太轻,太韧,像有人在用丝线穿针,一根接一根,密密麻麻。
阿秀攥着墨玉的手猛地收紧,玉上的温度还没散尽,却挡不住后颈爬上来的凉意。她刚要开口,就见柜台底下钻出一缕头发——黑得发亮,沾着点湿漉漉的潮气,正慢悠悠地往毛小方的靴筒里钻。
“别动!”阿秀低喝一声,抄起旁边的桃木剑就劈过去。可那头发像活的,“唰”地缩回柜台,留下半截在空气中颤悠,末端还粘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肉,泛着青白色。
毛小方吓出一身冷汗,踹开柜台挡板,底下哪有什么头发,只有个积灰的木盒,盒盖裂着道缝,里面黑黢黢的,像只半睁的眼。“是那绣娘的梳妆盒!”他声音发紧,“上午搬东西时碰到过,当时没在意……”
话没说完,木盒“啪”地弹开,里面的东西“哗啦”涌出来——不是胭脂水粉,是一团团头发,黑的、灰的、白的,缠成拳头大的球,每个球里都裹着枚锈针,针眼里还牵着线,线的另一头,不知通向哪里。
“她在找自己的头发……”阿秀盯着那些头发球,墨玉突然烫得像块烙铁,“传闻绣娘死时,被人剃光了头发,扔在河里……”
“找头发?”小海刚捡起一根灰发,那头发突然猛地绷紧,像条蛇似的缠上他的手腕,往皮肉里钻。“操!”他疼得去拽,一扯,竟从自己手腕上扯下串血珠,而那头发的末端,赫然长在他的皮肤里,根根分明,像刚从肉里长出来的。
黑玫瑰眼疾手快,摸出火折子就点。火苗刚碰到头发,“滋”地冒起绿烟,那头发却没断,反而顺着火光往上爬,缠上小海的胳膊,所过之处,皮肤立刻鼓起青筋,像有无数细虫在底下钻。
“用墨玉!”阿秀把墨玉按在小海胳膊上,红光刚碰到头发,就听见凄厉的尖叫,不是小海的,是头发里藏着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头发瞬间松开,蜷成一团,落在地上抽搐,冒出的绿烟里,竟飘出半张人脸——眉眼弯弯的,正是绣娘年轻时的模样,只是眼下的泪痣,是用鲜血点的。
木盒里的头发球全动起来了,滚得满地都是,有的撞在墙上,撞出个小小的血洞;有的缠上桌腿,把桌子勒出深深的印子。最吓人的是那个白发球,滚到阿秀脚边,突然炸开,无数根白发像针一样射出来,阿秀急忙用墨玉去挡,玉上的红光被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像块筛子。
“她要把我们的头发都扯下来,替她补全……”阿秀看着墨玉上的小孔,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些白发穿过红光,落在地上,竟长出了细根,扎进青砖里,慢慢抽出绿芽——是头发在生根。
毛小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上午从棺木里找到的一本绣谱, pages 发黄发脆,最后一页画着幅未完成的《青丝引》,绣线用的不是丝线,是极细的头发,针脚密得能数清根数。“她当年在绣这个!”他指着画里的女子,“这发式,跟铺子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头发突然往绣谱上聚,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绣谱上的空白处,渐渐被黑发填满,女子的发间多了支金簪,簪头的珍珠,竟用小海刚才滴的血补上了。
“不好!她要借绣谱重生!”黑玫瑰挥刀劈向绣谱,刀刃却被头发缠住,越缠越紧,最后“咔嚓”断成两截。头发顺着断刀往上爬,缠上她的手腕,她的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根根竖起,像一蓬枯草。
“用她的针!”阿秀突然想起那根锈针,上次镇住肚兜的那根。她扑到角落,在灰烬里扒拉,手指被烫出泡也没知觉。终于摸到那根针,针尖还凝着点黑血。
此时,绣谱上的女子已经睁开了眼,眼珠是用无数根头发攒成的,正幽幽地看着他们。满屋子的头发突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小海的胳膊已经被缠得发紫,黑玫瑰的半头青丝都成了白霜。
阿秀举起锈针,对着绣谱掷过去。针穿过重重发丝,“噗”地扎在女子的眉心。绣谱猛地合拢,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所有的头发瞬间失去力气,软软地落在地上,变成灰。
绣谱从中间裂开,掉出一绺黑亮的头发,用红绳系着,正是绣娘生前最珍爱的那绺。阿秀捡起来,放在墨玉旁边,墨玉的红光慢慢把头发裹住,化成一颗圆润的珠子,嵌在玉的裂纹里。
天亮时,他们把绣谱烧了,灰烬埋在院子的老槐树下。阿秀摸着墨玉上的珠子,总觉得那珠子在轻轻跳,像有人在里面呼吸。毛小方说,这是绣娘终于找着自己的头发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可当天晚上,阿秀梳头时,掉了根头发,落在地上,竟慢慢蜷成个小小的“心”形。她看着那根头发,突然不敢确定了——
那些被扯走的头发,到底是被拿走了,还是……在悄悄长成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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