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田镇的槐花开得正盛时,毛小方带着三个徒弟推开了道堂的木门。门槛上的蛛网被金狐尾轻轻扫开,达初指尖的狐火跳了跳,照亮堂中积灰的三清像——像前的香炉里,还插着半截没烧完的香,是他们当年离开时点燃的。
“师父,您这道堂比望海镇的盐仓还潮。”小海扛着银蛇剑,剑穗扫过供桌,扬起的灰呛得他直皱眉,“要不徒弟们先大扫除?”他手腕的旧伤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那是当年被骨蛇煞气浸染的地方,如今成了感应邪祟的“活罗盘”。
阿秀正用镜心照向墙角,镜面映出些细碎的黑影,像头发丝般缠在梁上。“有阴气,”她指尖凝起灵力,黑影突然缩成一团,“不是厉鬼,更像……执念未散的残魂。”
毛小方将斩妖神剑靠在香案旁,剑穗的铃铛轻轻晃动,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甘田镇不比望海镇,百年前是战场,地脉里埋着不少忠魂,也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他拿起扫帚,扫过地上的落叶,“先把道堂拾掇出来,今晚子时,去镇上看看。”
入夜的甘田镇透着股说不出的诡静。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槐树的沙沙声,像有人拖着裙摆走过。小海的银蛇剑突然指向镇西头的绣坊,剑身上的刻痕泛起红光:“师父,那边不对劲!”
绣坊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烛光,还混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极了女子的呜咽。阿秀的镜心贴在门上,镜面映出骇人的景象:堂中摆着具盖着红布的棺木,红布下的轮廓窈窕,像个穿嫁衣的女子;棺前跪着个白发老妪,正往烛火里扔纸钱,纸钱燃烧的灰烬中,飘出件红袍的影子,影子的领口处,插着根银簪,簪尖还沾着暗红的血。
“是红袍女鬼!”小海的银蛇剑骤然出鞘,剑光劈向门缝,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她在吸老妪的精气!”
达初的金狐尾缠上阿秀的腰,将她往后带了半步:“别急,这怨气里混着生魂的气息,女鬼还没害人性命。”他指尖的狐火化作只小狐狸,钻进绣坊的窗缝,“去看看她的执念是什么。”
小狐狸很快回来,嘴里叼着块撕碎的红布,布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只是鸳鸯的眼睛被人用墨点黑了,像两团空洞的洞。阿秀的镜心突然发烫,映出段模糊的记忆:二十年前的绣坊,个穿绿袄的姑娘正绣嫁衣,窗外站着个穿军装的青年,两人隔着窗棂相视而笑,青年手里的银簪,与红袍影子领口的那根一模一样。
“是未嫁人的姑娘死在嫁衣里了。”毛小方的斩妖神剑在鞘中震颤,“红袍染血,怨气不散,多半是含冤而死。”
绣坊的哭声突然停了。红布棺木“吱呀”一声,棺盖自己掀开条缝,缝里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正往老妪的方向抓去。老妪却像没看见般,依旧往烛火里扔纸钱,嘴里念叨着:“阿红啊,娘知道你怨,可那人……他不是故意的啊……”
“动手!”毛小方的斩妖神剑劈向棺木,剑光撞在红布上,红布瞬间燃起符火,露出里面的景象——棺中躺着的不是尸体,是件叠得整齐的红嫁衣,嫁衣的领口处,果然插着根银簪,簪身上刻着个“军”字。
红袍影子突然从嫁衣里钻出来,身形比镜心映出的更清晰,那张脸惨白如纸,眼睛却红得像血,死死盯着老妪:“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他说等打完仗就回来!可我等了二十年,只等到他娶了镇长的女儿!”她的红袍突然膨胀,袖摆甩出无数根红线,缠向老妪的脖颈,“娘,你为什么要帮他骗我?为什么要把我锁在绣坊里?”
“阿红!”老妪终于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当年是他的部队被打散了,他以为你死了才另娶的!他去年病死前,还攥着这根银簪喊你的名字啊!”她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荷包,倒出半枚铜钱,“这是你们当年定亲的信物,他留了半辈子……”
红袍影子的红线突然僵住。银簪从领口滑落,掉在地上,与老妪手里的半枚铜钱碰在一起,发出“叮”的轻响。阿秀的镜心映出更完整的记忆:青年在战场上中弹,临死前把银簪交给同乡,让他带给姑娘,说“等我”;同乡却贪生怕死,谎称青年战死,还劝老妪把姑娘锁起来,免得败坏名声;姑娘在绣坊里听闻“死讯”,穿着未绣完的嫁衣,用银簪划破了喉咙。
“原来……是这样……”红袍影子的哭声变得凄厉,红袍上的血迹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绿袄,“我绣了二十年的嫁衣,针脚里全是等他的日子……”
毛小方的斩妖神剑突然收起锋芒,剑穗的铃铛发出柔和的响声:“执念起于误会,解于真相。阿红,你的等,他收到了;他的歉,你也该听见了。”
达初的金狐尾卷着银簪和半枚铜钱,将它们放在红袍影子面前。狐火轻轻舔过两件信物,铜钱和银簪突然冒出金光,在空中拼出个完整的“囍”字。红袍影子望着“囍”字,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绿袄的领口处,露出抹浅浅的笑,像当年隔着窗棂看青年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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