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芽
惊蛰的第一声雷炸响时,苏清辞正蹲在院角的腊梅丛前,手里捏着把小铲子。豆大的雨点砸在花瓣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粉白的花瓣被打落了几片,落在刚翻过的泥土里,像撒了把碎玉。她正小心翼翼地把陈老先生寄来的槐树种埋进去,种坑边还摆着块小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旧金山来的客人”,是陆时砚昨夜刻的,字缝里还嵌着点腊梅的花粉。
“别淋着了,”陆时砚举着把竹伞跑过来,伞骨是张大爷当年修自行车剩下的钢管,被他打磨得锃亮,伞面蒙着块蓝布,是阿珍绣剩的边角料,上面还留着半朵没绣完的槐花。他把伞往苏清辞头顶一遮,雨声顿时变得闷闷的,“李叔说惊蛰的雨得‘接’,用陶罐盛着浇花,比井水灵,能让种子早点发芽。”
苏清辞往种坑里撒了把草木灰,是灶膛里攒了整个冬天的,王奶奶说“草木灰是土肥,能让槐树长得比老槐树还高”。“你看这土,”她用手指捻了捻潮湿的黄土,颗粒里混着点腊梅的花瓣,“是不是比别处的香?张大爷的旧账本里写着‘惊蛰的土带着花魂,种啥都活’,旁边还画了个发芽的小人,像不像小胖?”
陆时砚从工具包里翻出账本,雨水打湿了纸页的边角,倒让那行字更清晰了:“民国四十年惊蛰,阿珍在槐树下种了颗樱桃核,说‘等结果了,给清辞丫头留着’。”字迹旁边画着颗圆滚滚的樱桃,果柄上还歪歪扭扭写着个“辞”字,正是苏清辞的名字。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指尖抚过那个“辞”字,墨迹被雨水浸得发深,像颗藏在时光里的痣。“原来她早就想给我留樱桃了,”苏清辞的声音有点发颤,“我小时候总蹲在老槐树下捡樱桃核,张大爷还笑我‘捡了也种不活’,原来他们都记着呢。”
陆时砚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些,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却笑得温柔:“所以这颗槐树种子,也得记上账,等它长到能遮凉了,咱们就告诉阿珍,她的念想没白留。”
雨幕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是小胖背着个铁皮盒跑过来,盒子上的锁被雨水淋得发亮。“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收集的雷声!”他把盒子往石桌上一放,里面装着个录音笔,是陆时砚淘汰下来的,“李爷爷说惊蛰的雷声能叫醒虫子,我录了十段,等下给种子听听,让它快点发芽!”
王奶奶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装着刚采的荠菜,绿油油的菜叶上还挂着水珠,是她冒雨从菜地里挖的。“刚冒头的春菜,”她往竹篮里铺了块棉布,“阿珍说惊蛰吃荠菜,能祛春寒,比吃药管用。她以前总蹲在槐树下挖荠菜,说‘树下的荠菜沾着树气,炒着香’。”
李叔扛着把锄头进来时,裤脚沾满了泥,像两只沉甸甸的泥靴。“挖着了挖着了,”他把锄头往墙角一靠,锄头刃上还沾着块新鲜的根茎,“张大爷埋的酒坛子,就在老槐树东边三尺的地方,陶瓮上的红布还没烂透呢!”
苏清辞赶紧跟着李叔往老槐树下走,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李叔用锄头轻轻刨开泥土,果然露出个陶瓮的边角,红布被泥土染成了深褐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吉祥结。“这是阿珍嫁过来那年埋的,”李叔喘着气说,“她说‘等清辞丫头长大了,就用这酒给她做嫁妆’,张大爷还笑她‘想得太远’。”
陆时砚小心地把陶瓮抱出来,瓮口的泥封裂了道缝,一股醇厚的酒香混着雨水的清冽漫开来,是用桃花和糯米酿的,王奶奶说“这叫‘女儿红’,得等姑娘出嫁时才开封”。瓮底刻着行小字:“愿清辞岁岁平安,得遇良人。”是阿珍的笔迹,刻痕里填着金漆,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
苏清辞的眼眶忽然热了,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滴在陶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她怎么知道……”
“张大爷说阿珍会‘望气’,”王奶奶拍着她的背笑,“当年见你蹲在树下捡糖纸,就说‘这丫头眼里有光,将来准能守着咱们这院子’,还特意让李叔在酒瓮底刻了字。”
小胖举着录音笔跑过来,按下播放键,雷声“轰隆隆”地从喇叭里滚出来,震得陶瓮上的水珠都在颤。“给酒坛子也听听雷声!”他认真地说,“李爷爷说酒会醒,醒了就更好喝了!”
雨渐渐小了,天边裂开道缝,阳光像根金箭射下来,照在老槐树上,枝叶间的水珠闪着光,像挂了满树的星星。陆时砚把陶瓮抱回活动室,放在樟木箱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摆着张大爷的扳手、阿珍的绣绷,还有那本记满了时光的旧账本。
苏清辞蹲在新种的槐树种旁,往上面盖了层松针,是陆时砚刚从柴火堆里挑的,还带着松脂的香。“等它发芽时,”她轻声说,“咱们就把阿珍的樱桃核也种在这里,让槐树和樱桃做伴,像张大爷和阿珍那样。”
陆时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雨水的凉:“再种点你喜欢的向日葵,小胖喜欢的蒲公英,让这里变成个小花园,张大爷和阿珍见了,肯定笑得合不拢嘴。”
活动室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的烟,混着荠菜的香和酒的醇,在雨后天晴的空气里漫开来。王奶奶在灶上炒着荠菜,油星溅在锅沿上,发出滋滋的响;李叔在翻晒被雨水打湿的旧账本,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小胖举着录音笔,对着新种的槐树一遍遍地放雷声,嘴里还哼着自己编的歌谣。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爬过老槐树的枝桠,忽然觉得所谓的惊蛰,从来不是简单的春雷乍响,是让沉睡的种子醒过来,让藏在土里的念想冒出来,让那些跨越了时光的牵挂,借着这雨水、这阳光、这雷声,悄悄发了芽,像那本旧账本里写的那样——只要心里记着,再远的时光,也能长出新的希望。
而那颗来自旧金山的槐树种,在松针下悄悄舒展着种皮,像在回应着什么。苏清辞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冒出颗小小的绿芽,带着张大爷的笑,阿珍的盼,陈老先生的思念,还有她和陆时砚的期许,在这片浸过花魂的土地上,慢慢长成参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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