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圆子
正月十五的暮色像块浸了蜜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整条巷子都裹得暖暖的。苏清辞蹲在灶台前,手里揉着团雪白的糯米粉,温水顺着指缝往里渗,粉团在掌心滚出温润的光,像揣着个小小的月亮。灶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汽把窗玻璃糊成了毛玻璃,隐约能看见外面晃动的灯笼影,像无数只发光的萤火虫。
“别揉太狠,”陆时砚拎着串山楂糖葫芦走进来,糖衣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王奶奶说元宵的面得‘醒’,揉得太使劲会硬,得像哄孩子似的慢慢顺。”他把糖葫芦挂在灶边的钩子上,糖衣上的芝麻落在面粉里,像撒了把碎金,“你看这山楂,是李叔从地窖里取的冻果,说比新鲜的酸,煮在甜汤里正好中和。”
苏清辞笑着停了手,粉团在掌心轻轻颤,像块会呼吸的云。“张大爷的旧账本里,”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枝,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墙上的糖纸墙都泛着暖光,“是不是记过元宵的做法?我记得有页画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旁边写着‘阿珍捏的元宵像胖猫’。”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果然停在某一页:“民国三十九年元宵,阿珍学捏元宵,面里多放了水,捏一个塌一个,最后全搓成了圆子,说‘圆子也是圆,一样团圆’。”字迹旁边画着堆歪歪扭扭的小圆球,每个上面都画着根胡须,活像群没睡醒的小猫。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小胖背着个竹筐跑进来,筐里装着十几盏纸灯笼,有兔子形的,有鲤鱼形的,最显眼的是盏槐树叶形状的,糊着张腊梅糖纸,是他攒了半个月的宝贝。“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灯笼!”他把筐往桌上一倒,灯笼骨碰在一起发出“咔啦”的响,“李爷爷说今晚的月亮会特别圆,照得灯笼影子能在地上跳舞。”
王奶奶挎着藤筐进来时,筐里躺着个陶瓮,瓮口用纱布盖着,里面飘出股甜香。“刚从地窖取的桂花蜜,”她解开纱布,舀出两勺蜜往糖水里倒,金黄的蜜在水里漾出圈,“阿珍说元宵的汤得放桂花蜜,说‘桂花香能勾着月亮多待会儿’,去年剩的蜜我封在陶瓮里,现在闻着比新蜜还浓。”
李叔抱着捆松枝走进来,枝桠上还挂着点残雪,在暖屋里很快化成了水痕。“找着了找着了,”他把松枝靠在墙角,“张大爷的旧灯笼架,竹骨还是好的,就是蒙的纸破了,小胖,你来糊上新糖纸,保证比买的亮。”
小胖立刻举着胶水跑过去,把那张腊梅糖纸小心翼翼地糊在竹架上,糖纸在灯光下透出淡淡的粉,像块会发光的玉。“这样张爷爷和阿珍奶奶就能看见啦,”他歪着头打量灯笼,“李爷爷说他们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能透过糖纸看见咱们。”
苏清辞往糯米粉里加了勺温水,粉团变得更柔韧了。她揪下小块面团,搓成圆滚滚的元宵,指尖沾着的面粉落在灶台上,像撒了层薄雪。“陆时砚,”她忽然笑了,“你看我捏的这个,是不是比阿珍的‘胖猫’好看点?”
陆时砚凑近看,元宵圆得像颗小珠子,上面还被她捏出个小小的笑纹。“何止好看,”他拿起元宵放在掌心,“这叫‘笑口元宵’,吃了能笑一整年。”他往馅料里拌了点黑芝麻,香气混着桂花蜜的甜,像把整个春天的暖都揉进了馅里。
窗外的灯笼渐渐多了起来,巷子里飘着孩子们的笑闹声,还有谁家在放烟花,“咻”地一声冲上夜空,炸开漫天金粉,把糖纸墙照得五颜六色。李叔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窜起来,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该下元宵了,”王奶奶往锅里撒了把干桂花,香气瞬间漫开来,“阿珍说元宵得滚三滚,‘一滚祛灾,二滚招财,三滚团圆’,煮好后得先给祖宗盛一碗,再给孩子盛,最后才是大人。”
苏清辞用漏勺把元宵捞进碗里,圆滚滚的元宵在甜汤里打着转,上面浮着层金黄的桂花,像撒了把碎星。她往空碗里也盛了两个,放在灶台最显眼的位置,碗边摆着张腊梅糖纸——是给张大爷和阿珍的。
小胖捧着碗元宵蹲在灯笼旁,小口小口地吹着,元宵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他的笑脸像个红苹果。“苏姐姐,你看!”他忽然指着地上,灯笼的影子落在地上,被风吹得轻轻晃,真像在跳舞,“槐树叶灯笼的影子,像不像张爷爷的手?”
大家凑过去看,果然见地上的影子弯弯的,像只手在轻轻招手。李叔的眼眶忽然有点湿,他喝了口甜汤,声音带着点哑:“老张和阿珍这是看着咱们呢,”他指着窗外的月亮,“你看这月亮多圆,像阿珍捏的元宵,就等着咱们团团圆圆。”
陆时砚往苏清辞碗里放了个元宵,“快吃,凉了就不糯了。”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暖得像灶膛里的火。苏清辞咬了一口,黑芝麻馅流出来,烫得她直吸气,却舍不得吐,甜香混着桂花的香,在舌尖化开,像把整个元宵的暖都咽进了心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