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事
腊月二十四的阳光带着点稀薄的暖,斜斜地照进活动室的窗棂,在积了薄尘的木桌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苏清辞踩着张高脚凳,手里举着根绑着布条的竹竿,正费力地够着房梁上的蛛网。布条扫过椽子,灰尘“簌簌”落下,呛得她直咳嗽,额前的碎发沾着白灰,像落了层霜。
“小心点,”陆时砚站在凳下扶着凳腿,掌心沁出薄汗,“阿珍的手记里画着扫尘的法子,说‘房梁太高就垫两张凳,老张年轻时踩一张凳够房梁,摔了个屁股墩,被阿珍笑了整三年’。”他从墙角搬来张矮凳,垫在高脚凳下面,“踩稳了,别学张大爷。”
苏清辞低头看了看他紧抿的唇,忍不住笑:“你这紧张的样子,倒像我要摔下去似的。”话虽如此,脚下还是往矮凳上挪了挪,竹竿再一伸,正好够着房梁角落的老蛛网,灰黑色的网裹着枯叶和虫尸,被布条卷成一团,掉在地上。
陆时砚弯腰捡起那团蛛网,扔进墙角的簸箕里。簸箕里已经堆了不少扫出来的杂物:褪色的红头绳、断了柄的木梳、还有半块被虫蛀了的芝麻饼——是去年小年小胖落在这儿的,当时他哭着说“要留给山雀当过年礼”,没想到被蛛网缠在了梁上。
“这是什么?”苏清辞从房梁上摸下个纸包,油纸已经发黄发脆,边角卷成了筒。她跳下凳子,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包,里面竟是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半封信。
照片上是年轻的张大爷和阿珍,站在茶林边的老槐树下,张大爷穿着粗布短褂,手里扛着锄头,阿珍穿着蓝布衫,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陆时砚凑过来一看,忽然指着婴儿的小拳头:“这是你,你看这握拳的样子,跟你现在生气时一模一样。”
苏清辞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襁褓,布料上绣着半朵莲花,和她银锁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她拿起那半封信,信纸薄得像蝉翼,上面的字迹是阿珍的,却只写了一半:“清辞的莲花锁被老张拿去给银匠修,说锁扣松了,怕掉了。茶林的新苗该施肥了,陆小子昨天偷偷往苗根埋了块腊肉,被我看见了,没舍得说他,这孩子……”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糊成一片。
“张大爷还修过我的银锁?”苏清辞抬头看向陆时砚,眼里满是诧异。她一直以为银锁是阿珍亲手保管的,从没想过张大爷也碰过。
陆时砚点头,从灶膛旁的砖缝里摸出个铁皮小盒——是他昨天扫灶台时发现的,当时还以为是装火柴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个断了的银锁扣,上面还缠着点细麻线。“这是张大爷修锁时换下来的旧锁扣,”他指着麻线,“阿珍说老张笨手笨脚,用麻线缠了又缠,生怕新锁扣再松了。”
银锁扣的断口处有明显的打磨痕迹,是张大爷用锉刀细细磨过的。苏清辞把断锁扣捏在掌心,冰凉的金属带着股说不出的暖,忽然想起张大爷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含糊地说“锁……锁要戴好”,当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那是老人藏了一辈子的牵挂。
“王奶奶说扫尘要‘除旧布新’,”陆时砚把照片和半封信放进新找的铁盒里,“这些旧物该收起来了,等明年开春,咱们在老茶树下挖个小窖,把所有念想都存进去。”
苏清辞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扫尘日扫出来的不只是蛛网和灰尘,还有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暖。就像这半封信,这断锁扣,看似是被遗忘的旧物,却藏着张大爷和阿珍没说出口的疼惜,像茶林深处的泉眼,默默滋养着日子。
“顾园的人送了新的扫帚和抹布,”陆时砚从院坝里搬进来捆新芦苇扫帚,“张妈说这是江南的芦花做的,软和,扫家具不伤漆。”他拿起块蓝格子抹布,往水里浸了浸,开始擦积了灰的茶柜。
茶柜上摆着张大爷的算盘,陆时砚擦得格外仔细,算珠间的缝隙都用细竹签剔过,擦完后,乌木算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张大爷当年算茶账,总爱边算边念叨‘清辞要多识几个字,将来账得自己算’,”他拨了拨算珠,算珠“噼啪”响,“现在看来,他的话应验了。”
苏清辞正在擦阿珍的绣架,架子上还搭着半块没绣完的茶芽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的,是阿珍生病前绣的。她想起王奶奶说“阿珍最后那几天,总摸着帕子说‘清辞要是嫁了人,得有块像样的嫁妆帕子’”,眼眶忽然有点热。
小胖举着个鸡毛掸子跑进来,掸子上的鸡毛掉了大半,像只秃尾鸡。“清辞姐!我把巷口的老槐树扫干净了!”他献宝似的举起掸子,“李爷爷说鸡毛掸子扫蛛网最灵,你看我这……”话没说完,鸡毛又掉了两根。
陆时砚笑着从屋里拿出把新鸡毛掸子,是顾明远送来的,雪白的鸡毛扎得整整齐齐。“用这个,”他把掸子递给小胖,“扫完了去王奶奶那领块芝麻饼,新烤的。”
小胖欢呼着跑出去,鸡毛掸子在他身后甩得老高。苏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活动室里的蛛网已经扫得差不多了,房梁干净得能照见人影,茶柜亮得能映出脸,连空气里的灰尘味都淡了,换成了阳光和皂角的清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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