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茶香
芒种的余温还没散尽,夏至就带着更烈的日头撞进了巷子。活动室院坝里的老槐树已经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铺在地上,像块巨大的绿绒毯。苏清辞坐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张大爷留下的那本茶经,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云雾尖”的生长图谱,旁侧有行小字:“夏至摘芽,带露采之,炒时火要急,揉时力要匀”。
“在看什么呢?”陆时砚端着个白瓷碗走过来,碗里是刚沏好的云雾尖,茶汤碧清,浮着几缕白汽,茶香混着槐花香漫开来。他把碗放在苏清辞面前的石桌上,“王奶奶说,今儿的露水足,摘的芽头最嫩,让你尝尝头茬夏至茶。”
苏清辞抬起头,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在看张大爷写的炒茶要诀,”她指着图谱旁的小字,“你看这句‘火急则香显,力匀则味醇’,倒像在说做人,性子急了容易出岔子,太敷衍又没滋味。”
陆时砚在她身边坐下,端起自己的茶碗抿了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张大爷这辈子,就像这云雾尖,看着普通,细品才知醇厚。”他忽然笑了笑,“不过比起他,我倒觉得你更像另一种茶。”
“哦?什么茶?”苏清辞挑眉。
“雨前龙井,”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梢上,“看着清爽,实则韧劲足,不然也扛不住顾家那波折腾。”
正说着,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一路响到院坝门口。小胖跳下车,手里举着个牛皮纸信封,脸上红扑扑的,像是跑了很远的路。“清辞姐!陆哥!顾家又来人了!这次不是那个律师,是个老太太,说要见你!”
苏清辞和陆时砚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自上次周律师送照片来后,顾家有阵子没动静了,怎么突然又来了?
“人呢?”陆时砚起身。
“在巷口等着呢,说怕贸然进来打扰,”小胖挠挠头,“看着挺和气的,不像之前那个周律师凶巴巴的。”
苏清辞把茶经合上,站起身:“去看看吧。”
走到巷口,果然见个老太太站在老槐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的真丝旗袍,领口绣着暗纹兰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支翡翠簪子挽着。她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朵梅花,看着约莫七十多岁,眼角的皱纹里却透着股书卷气,不像寻常豪门老太太那般张扬。
见苏清辞过来,老太太微微欠身,笑容温和:“你就是清辞丫头吧?我是顾景明的老伴,姓沈。”
顾景明正是顾老爷子的名字。苏清辞愣了下,连忙点头:“沈奶奶好,您找我有事?”
“来赔个不是,”沈奶奶的声音很轻,像浸过茶水的棉线,“前阵子老头子糊涂,让周律师来闹了场,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把他骂了顿,今天特地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话倒让苏清辞有些无措,她没想到顾家会是这样的态度。“沈奶奶您别这么说,都过去了。”
“过不去,”沈奶奶摇摇头,目光落在苏清辞手里的茶经上,“那本是德水老哥的茶经吧?我认得封面上的字,是他亲笔写的。”
苏清辞惊讶地睁大眼睛:“您认识张大爷?”
“何止认识,”沈奶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当年我跟你张奶奶还是手帕交呢。她总跟我说,德水老哥炒茶时最专注,眼睛盯着锅,手里揉着芽,嘴里还念叨‘火急点,再急点’,那模样,比看宝贝还认真。”
这话让苏清辞瞬间拉近了距离,连忙请她:“沈奶奶,进屋坐吧,喝杯张大爷种的云雾尖。”
“好啊,”沈奶奶欣然应允,“正想尝尝德水老哥亲手种的茶,景明这老东西藏了几十年,说是什么‘镇园之宝’,从不肯给我多喝。”
回到活动室,王奶奶听说沈奶奶是阿珍的老朋友,也热络起来,忙前忙后地烧水沏茶。沈奶奶看着院坝里的打谷场,又摸了摸墙上挂着的旧蓑衣,眼神里满是怀念:“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儿,阿珍拉着我看德水老哥炒茶,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他抡着锅铲翻茶芽,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锅里,阿珍就在旁边给他擦汗,说‘慢点炒,别烫着’。那时候多好啊……”
“沈奶奶,您今天来,不光是为了赔罪吧?”陆时砚看出她话里有话。
沈奶奶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坤包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枚银质的茶针,针尾雕着朵小小的茶花。“这是阿珍当年送给我的,说‘喝茶得用茶针通窍,就像做人得懂变通’。后来她走了,德水老哥把这茶针还给我,说‘留着念想’。”她把锦盒推到苏清辞面前,“现在该给你了。”
苏清辞愣住:“给我?”
“景明那天看到我翻出老照片,哭了半宿,”沈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德水老哥。当年云雾尖火了,顾家生意越做越大,他就飘了,觉得是自己眼光好,忘了是谁没日没夜在茶林里琢磨。后来德水老哥走了,他想去送最后一程,又拉不下脸,只能躲在远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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