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画里的光与笼
凌晨四点,窗外的天还泛着墨蓝色,画室里却早已亮着灯。
苏清辞站在画架前,指尖捏着一支细尖的狼毫笔,正专注地给画布上的旧巷添细节。
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见疲惫,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星光的寒潭。
画布上的旧巷已经栩栩如生。
灰绿色的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墙缝里的野草倔强地探出头,叶片上还沾着虚拟的雨珠,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巷口的木门歪歪斜斜地挂着,门轴上的铁锈用赭石和墨绿调和,透着潮湿的腐朽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阴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
他蜷缩在纸箱和墙壁之间,背对着巷口,只留给画面一个倔强的侧脸。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下巴尖悬而未落。
最点睛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画具体的瞳孔,只用留白和极淡的灰蓝晕染,却透着一股惊人的生命力,像压在石缝下的种子,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也要拼命往上钻。
苏清辞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上,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雨天。
那天她送完文件,走出巷口时,无意间回头,看到那个男孩正偷偷抬起头看她。
他的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怯懦或怨怼,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倔强,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看到绿洲时的那种既渴望又警惕的光。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孩叫陆时砚,为了活下去,常常逃课去发传单。
她想起另一次偶然的遇见。
那是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她坐在车里等红灯,无意间瞥见街角的公交站牌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给路人递传单。
是陆时砚。九月的太阳还很烈,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T恤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骨架。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传单散落一地,他却只是默默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继续递给下一个路人。
没有委屈,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就像沙漠里的骆驼,不管风沙多大,都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一幕,像根细针,轻轻刺了苏清辞一下。
她从小就活在苏家这座巨大的金丝笼里。
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学钢琴,学绘画,学礼仪,学一切能让她“配得上”苏家身份的东西。
林婉茹总是说:
“清辞,你要记住,你是苏家的女儿,你的价值在于联姻,在于为苏家带来利益。”
苏振庭则很少管她,偶尔看她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件需要精心打磨的艺术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是被苏哲捡回来的。
七岁那年,她在孤儿院的铁门外,看着其他孩子被一个个领走,直到苏哲的车停在门口。
他蹲下来问她:
“想跟我走吗?”
她点了点头,从此成了苏家的“大小姐”。
可她心里清楚,她,不过是苏家用来装点门面、日后换取利益的工具。
这座别墅很大,漂亮得像个宫殿,却没有一丝家的温度。
每个人都戴着精致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林婉茹对她好,是因为她够聪明,够听话,能按照她的规划一步步成为合格的“筹码”;
苏振庭对她客气,是因为她是苏哲带来的人,维持表面的和睦对谁都。
她像只被养在镀金笼子里的鸟,拥有了全世界的精致,却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
她的翅膀被精心修剪过,永远也飞不出这座名为“苏家”的牢笼。
直到遇见陆时砚。
那个男孩一无所有,却拥有她最渴望的东西——生命力。那种不管被生活怎样碾压,都能从泥里钻出来,带着一身伤继续往前爬的韧性。
他发传单时的样子,他蜷缩在巷口时的样子,他低头啃鸡腿时满足的样子,他学数学题时眼里闪烁的光……都像一面镜子,照出她生活的苍白和空洞。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重新握紧画笔。
她蘸了点钛白,小心翼翼地在男孩的发梢添了几滴雨珠,又用极细的笔锋,在他破旧的袖口画了道磨损的毛边。
每一个细节都精益求精,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她想画出那种生命力,那种在绝境里也要挣扎着向上的力量。
这不仅仅是为了比赛,更是为了提醒自己——她不能真的变成一只失去飞翔能力的鸟。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透过天窗洒进画室,落在画布上,给那个阴影里的男孩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
苏清辞后退两步,看着整幅画,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画的名字,她已经想好了——《巷口的光》。
巷口有光,男孩眼里有光,而她,也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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