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憩园的豆子早已颗粒归仓,田地被翻整过,准备休养一冬。轩辕夜在王府书房中整理着今年的农事记录,上面不仅有收成数据,还夹杂着对气候、土壤的观察,笔迹工整,条理清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位王爷是真的沉浸于稼穑之乐了。
凤清音则带着承烨,在王府暖阁里整理从太医院藏书阁借来的几卷带插图的《草本形性图考》。承烨对其中描绘细致的植物图谱兴趣盎然,小手指着图画,对照着母亲手边真实的草药样本,时不时发出惊叹:“母亲,这书上的紫苏叶子,画得真像!连背面细细的脉络都有!”
“所以前人的心血值得珍惜。”凤清音微笑着,指着图旁的小字,“看,这里写着‘紫苏,性温味辛,发表散寒,理气宽中’。这就是它的药性。”
母子二人正沉浸其中,书房外传来急促却不失轻稳的脚步声,是轩辕夜的亲卫统领秦沧。他在门外低声禀报:“王爷,北边有信使到,持有张韬将军的私印和……北漠王庭的特殊标记。”
轩辕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放下笔,沉声道:“带他去偏厅等候,我即刻便来。” 随即,他看向暖阁方向,与闻声抬头的凤清音交换了一个眼神。张韬的私印不奇怪,但加上北漠王庭的特殊标记,这封信的分量就完全不同了。
偏厅内,炭火温暖,却驱不散信使身上带来的、仿佛来自北境的凛冽寒气。来人并非军中装束,而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行商打扮,面容粗犷,眼神却精悍内敛。见到轩辕夜,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蜡封完好的细小铜管,以及一枚不起眼的骨制扳指——那是呼延灼当初盟誓时,私下赠予轩辕夜的信物,见物如见人。
“小人奉张韬将军密令,并受北漠王重托,星夜兼程,特来呈送此信。张将军嘱托,此信十万火急,务必亲呈王爷。” 信使声音沙哑,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轩辕夜接过铜管和扳指,验看无误,挥退左右,只留凤清音在侧。他捏碎蜡封,取出内里卷得极紧的一小卷羊皮纸。纸张粗糙,显然是在北境匆忙准备,上面用两种文字混合书写,一行是张韬的笔迹,一行是弯弯曲曲的北漠文,旁边还有汉字小注。
两人凝神看去,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张韬的部分写道:“王爷钧鉴:北境局势急转直下,恐生巨变。自秋末以来,西狄游骑骚扰愈频,规模渐大,已非小股劫掠。周安抚使一味严令各隘口坚守,被动防御,然西狄骑术精熟,来去如风,防不胜防,边境军堡、屯田、商路屡遭袭扰,损失日增。更甚者,周为彰显武功、弥补损耗,不顾今岁北漠多处白灾(雪灾)歉收,强征各部贡赋加倍,并以其部族‘督运不力’、‘疑似通狄’为由,扣押了右贤王(呼延灼)胞弟及数名头人,激变在即!”
北漠文部分,经旁边汉字小注翻译,则是呼延灼近乎绝望的求助与控诉:“尊贵的夜王殿下:您的朋友呼延灼正面临绝境。西狄的豺狼在我领地边缘嚎叫,他们不仅抢掠,更派来使者,以恢复旧日盟约、共抗周廷鹤暴政为名,诱惑我那些饥寒交迫、心怀怨恨的部族。周廷鹤如同瞎眼的暴熊,他看不见真正的敌人,只知压榨我的子民,囚禁我的亲人!我的威望在部落中如冰雪消融。若再无转机,为保全部族生存,我或许……或许将不得不做出痛苦的选择,与西狄虚与委蛇,甚至……请殿下体谅我的无奈,并速示下!若天圣朝廷仍视我为臣属,请约束周廷鹤,给予喘息之机,拨付部分粮草以安人心,我必誓死效忠,共御西狄!若不能……呼延灼泣血恳求,至少,请看在昔日盟约份上,保全我族人性命,勿使成为周、狄相争之下的牺牲品!”
信末,张韬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周廷鹤已连上三道奏折,言西狄扰边乃北漠监管不力、甚至暗中勾结所致,请求朝廷增兵北境,并严惩呼延灼。朝中梁王一力支持。末将观北漠情势,确已如干柴,一点即燃。若朝廷真依周策,恐非但无法平息边患,反会逼反呼延灼,将北漠彻底推向西狄!届时,龙城之盟尽毁,北境将再陷血火!事急矣,望王爷早谋对策!”
羊皮纸上的字迹,因为书写者的急切而略显凌乱,却将北境那危机四伏、一触即发的局面,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北境苦寒的风雪,仿佛透过这薄薄的羊皮纸,吹进了这温暖的王府偏厅。
凤清音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周廷鹤这是……自毁长城。他既无安抚之能,又无识人之明,更无全局之观。一味高压强征,只会将呼延灼和那些本可争取的部族逼向对立面。西狄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煽风点火。”
轩辕夜将羊皮纸缓缓卷起,握在掌心,指节微微泛白。他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耕种时的闲适:“呼延灼信中说‘痛苦的选择’,已是近乎最后通牒。他若真倒向西狄,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屈服或合作,龙城之盟便成废纸,我们当年血战得来的局面将彻底崩坏。西狄势力将直抵长城脚下,北境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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